前段时间母亲节,是大姐下葬的日子。在千里之外我也能听到那凄凉的唢呐声,和满院悲痛的哭声。我的心难以言说的痛。我把自己关在房间放声痛哭。我曾经恨她好多年。九岁那年秋天,寒冷早早降临在我们家。从十月底的一天开始,我家的天突然塌了。放学回家,我看到妈愤怒的变了形的脸和爸极度愁苦悔恨的面容,爸脸上的几道血印子把我吓得脚发软。我和妹妹不敢吭声,默默地去厨房找吃的,只有半块黑面馒头,我掰开递给妹妹一半。从此我和妹妹就很少吃到热饭了,放学回到家,有时候是几块大小不等的冷馒头,那是大人吃剩下的;有时候是早上剩下的冷粥和一点咸菜;有时候是一碗凉拌野菜。秋天的野菜硬,嚼不烂,味道寡淡,可我和妹妹喜欢,它比咸菜好吃。能找到多少就吃多少,我们经常饿肚子,像流浪的小狗。夜里,我常常从父母激烈的吵架声中惊醒。“你是个猪脑子啊?!当时就叫你不要担保不要担保,你死活不听,现在好了,债主要来拆房子,这一家大小还活不活?!她爹妈都不管,你一个当叔的逞什么能?!”妈妈怒吼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惊恐地蒙住大半个头,露出眼睛偷看他们。爸只穿了一条短裤,光着身子坐在炕角,他的被子被妈揭下来扔到地上。妈一边骂一边用纳了一半带着针的鞋底去打,两个人很快扭在一起。妈肯定是疯了。我屏住呼吸,把头缩进被子里全身发抖。邻居们来劝架了,我松了一口气。在闹轰轰的争辩和劝架声中,我慢慢又睡了过去,又从恶梦中惊醒。惊醒的时候,屋里漆黑漆黑的,隐隐地听到妈在低声抽泣,爸没有打呼噜。从父母一次次的吵闹和邻居们的劝导中,我知道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和所有细节。是爸给大姐担保贷款,到期大姐没钱还,债主就来找担保人,可我家也没钱。利息每天增加,那个可怕的数字越来越大。可爸去要帐的时候,她连面都不见,要么不开门,让爸在雪地里站半天;要么锁上门不知去向,就算爸突袭成功进了她家的门,她连杯水也不倒,只一句话:没钱。爸从秋天跑到冬天,从冬天跑到春天,又从春天跑到夏天,去一次爸妈吵一次或者打一次。我不知道爸是怎么求债主的,总之债主没有拆我家的房。我和妹妹习惯了妈痛苦而绝望的哭声和歇斯底里的咒骂。白天我们在学校避难,放学我就去同学家写作业,到睡觉的时候才回去。我已经忘记爸妈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我恨爸,更恨大姐。那一年大姐回娘家总是偷偷摸摸的。有一次我从同学家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她。天已经黑了,她推着个破单车,那单车听声音就要散架了。借着大伯家的煤油灯,我从窗户上看到黑瘦的大姐耷拉着倒霉脸,乱糟糟沾满了土的头发上带着草叶,一身破衣服上带着泥,手里拿着一小把豆角,比电影里的杨白劳还穷酸。她坐在小凳子上低着头,任凭父母数落。坐了一小会儿,她放下豆角就走了。我不敢把我看到的告诉妈,妈知道了一定会把她堵住臭骂一通。第二年秋收后,我看到妈紧绷的脸松驰下来,爸的愁容也消失了。他们不再吵架打架,我和妹妹每天都能吃上热饭了。当我把奖状拿回家的时候,妈笑了。我知道,暴风雨终于过去。那年春节,大姐和姐夫带着礼物来我家拜年,大姐在门外高喊:“叔,婶。”我正要迎出去,妈一声怒吼就把我吓了回来。妈大步跨出了屋门。外面传来妈高声的叫骂:“滚!还嫌没害死我们啊,滚!”伴随着吼声的是往大门外扔东西的声音,还夹杂着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爸坐着一动不动,脸色煞白。我的心狂跳起来,会不会又打架?我走到门后面瞪大眼睛仔细听,脚步声渐远。我悄悄打开一条门缝伸出头去,看到了大姐的背影,她的长辫子剪成了短发,棉衣还是好几年前的,棉裤是男式的,满身补丁落补丁。姐夫正拉着她大步往前走,她极不情愿地坠着身子、拖着脚步,是想跟骂声不绝的婶婶解释,还是……?正迷惑间,我看到了她回过头那一瞬间哀怨乞怜的大眼。从那以后,大姐和姐夫再没来过。我也不希望他们来。转眼我要考大学了。在我要出发去县城的考场时,爸递给我二十块钱,我奇怪地看着他,长这么大,爸什么时候给过我钱。爸低声说:“这是你大姐给你的。”我条件反射地拒绝了:“我不要。”我才不稀罕她的钱。大学毕业,我去了远方的城市。工作繁忙,我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