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说过:“在饥饿面前,道德毫无力量。”莫言十四岁的时候在一个修桥的工地上劳动,那时候粮食短缺,食堂里分的那点饭根本吃不饱,再加上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莫言整天饿的两眼冒金光。即使如此,还要参加十分辛苦的体力劳动,饿受不了,莫言就去地里偷了几个红萝卜。也是莫言当时年轻,第一次偷东西没有经验,计划不周,萝卜刚抱在怀里,就被别人抓了个人赃俱获。因为年龄小,看庄稼的人并没有怎么他,只是通知了家长。当时莫言的父亲把莫言领回家去,少不了一顿暴揍。后来莫言当兵,以这次经历写了一篇小说,名字叫《透明的红萝卜》,大火,开研讨会,各种奖项。
在同一个年代,在同样的时代背景下,同样很年轻,同样是偷了几个红萝卜,我的邻居奶奶就没有莫言这么幸运了,她被几个年轻人领进了一个小黑屋,当着这几个年轻人,自愿的退下了那条老棉裤。那一年正是大跃进的年代,全国掀起人民食堂的高潮。家里不做饭了,一个村子里一个食堂,杀猪宰羊,包饺子,炖排骨,好不热闹。刚入秋时成立的食堂,白面馒头随便吃,顿顿还有肉,因为那时后每当开饭的时候公社里都来检查,然后进行评比,看哪个村子里吃的好。生产队那点小麦很快吃完了,猪圈里那几十头猪也杀完了。然后就是玉米面蒸窝窝头,菜里也不见肉了。再后来玉米也没了,那就蒸红薯,也不做菜了,就是大锅蒸红薯。后来红薯也完了,蒸萝卜。本来红萝卜白萝卜都窖上了,扒出来蒸着吃。吃萝卜喝白水,一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在一块劳动,屁声此起彼伏。萝卜很快也完了,怎么办,萝卜樱子,拿开水煮了放上一点盐,大碗吃。萝卜樱子吃完了就吃红薯秧。红薯秧都晒干了,本来是准备冬天喂牛羊的,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从树上拽下来,用铡刀铡的很短,在太阳下晒,晒的焦干,用石磨磨,完了就用这个东西蒸疙瘩吃。红薯秧吃完了,人们又盯上了村前村后的榆树,榆树皮揭下来晒干,用剪刀剪成丝,然后拿磨推,磨成的面面比红薯秧磨得面好吃多了。不多久,村子四周的榆树从头到根全部给扒了个干干净净,冬日的阳光照在光溜溜的榆树干上,白晃晃的刺眼。可怕,仅仅几个月,人们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扫荡光了。然后呢?然后就是一家大小都躺在床上,别动,越动越饿。
那年冬天特别冷。就在那个阴沉的晚上,风还特别大,高奶奶一家四口窝在被窝里。说是叫邻居奶奶,其实她那年还很年轻,不到二十岁,但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大的不到两岁,小的还吃奶。当时邻居爷爷怀里抱着大儿子,在地铺的东头,大儿子已经不会动了,瘫在邻居爷爷的怀里。邻居奶奶抱着小的,小的嘴里叼着奶头,哪还有一点奶水,小儿子就使劲裹,把邻居奶奶疼地眼泪快出来了,不得不把奶头从孩子嘴里拔出来。小儿子不愿意了,撕心裂肺的哭。邻居奶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被窝里站起来,把小儿子往邻居爷爷面前一放,推门就出去了。邻居奶奶要干什么去呢?原来她心里早就有一个想法,老是下不了决心,今天晚上看两个孩子实在是不行了,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毅然的出门行动。在前几天,邻居奶奶回娘家的时候,看见河北岸有一块红萝卜,冬天了还没有收。那个生产队秋天的时候认为这生活都好成这了,谁还稀罕这点红萝卜,就没有收,谁知道后来没东西吃了,想收,冰冻三尺,土地冻得比铁还硬,想收也收不了,邻居奶奶的目标就是这块萝卜地。
从我们村子到这片萝卜地,要穿过一个大树林子,还要过黄河故道。高奶奶那时只有一个想法,弄几根萝卜回去。等到了罗卜地,她看萝卜地的西头有一间小茅屋,黑乎乎,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就赶紧蹲下,用手摸,摸到一个萝卜就想拔出来。来地太匆忙,啥也没带,到了地里才知道,地冻住了,要想把一颗萝卜拔下来比登天还难。没办法,只能用手扒,但是太硬了,扒也扒不动,只能用手一点一点地抠。好不容易抠出一颗萝卜,手又冷又疼,麻木了,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一样。高奶奶顾不上这些,又摸向下一颗萝卜。一颗,两颗,三颗,高奶奶目标太专一,精神太集中,其实她没注意到,她的身前身后早已站着好几个年轻小伙子。你想,在那个年代,这片萝卜地里不是萝卜,而是很多人的性命,人家能没有看夜的吗?一群小伙子把高奶奶带到地头上间小茅屋内,点着一盏煤油灯,他们都坐在床上,高奶奶站在地上墙根处,一只手死死地抱着那几颗红萝卜,一只手鼻涕眼泪得到哭诉。几个小伙子没想到这个贼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妇,这有点始料未及,甚至不知如何是好:放了她吧,太便宜她了,不放她,一个女人在这里哭天抹泪的怎么办。忽然,几个小伙子用胳膊肘互相捣了捣,想出来一个坏主意,只见其中一个人说:“这样,我们也不怎么你。你只要把棉裤脱下来让我们看看,你立即可以走,萝卜还是你的,你放心,我们决不会说出去。”
高奶奶自从发现四周都站着人后,都快被吓死了。因为在那个年代,偷生产队的庄稼,那可了不得,先关起来,到第二天由民兵押着游街,开批斗会,然后再给扣上一顶坏分子的帽子,更主要是自己被关在这里,家里的两个孩子咋办呀!所以当她听到这个处罚决定时马上停止了哭啼,并反问:“你说的是真的,萝卜我还可以带走?”“当然真的,并且我们保证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另一个小伙子抢着回答。高奶奶得到肯定,一只手还是抱着萝卜,一只手摸向腰间,扣扣嗖嗖解开那根布条,老棉裤一下子掉了下来,没等几个小伙子反应过来,高奶奶又弯腰用手扯起棉裤,抱着萝卜,用肩膀把门撞开,发疯似的就往家跑。等了好多年,高奶奶的两个儿子都大了,村子里几个老娘们在一块开高奶奶的玩笑,说她老棉裤的事情,高奶奶叹了一口气说:“当时有啥办法?棉裤脱下来还可以提上去,两个孩子没了咋办?”高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身边,但那时我才几岁,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再回味高奶奶这句话,我发现,高奶奶还是一个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