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斩获大奖于作家而言是一种挑战,甚至有人以“死亡之吻”形容获奖后很难再出好作品。然而,曹文轩似乎没有这一烦恼。自打年获得国际安徒生奖之后,很快又推出“曹文轩新小说”“皮卡兄弟”等系列作品。今年6月,他与人联手创作的《雨露麻》,摘得意大利博洛尼亚童书展最佳童书奖“虚构类特别提名奖”。这也是博洛尼亚童书展最佳童书奖年设立以来,首部获奖的中国大陆原创作品。进入7月,曹文轩作品《永不停止的奔跑》获年俄罗斯图书印象奖。
熟悉曹文轩的读者知道,从《草房子》开始,他很多作品里的故事都发生在一个叫“油麻地”的地方,寻常又神奇。大约从年出版的《火印》开始,他的目光便开始从油麻地转移,在《蜻蜓眼》及以“曹文轩新小说”命名的《草鞋湾》《寻找一只鸟》等作品中变化愈发明朗。“我越来越不满足只将目光落定油麻地。我告诉自己:你的身子早就从油麻地出走了,你经历了油麻地以外的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丰富的博大世界。”曹文轩的新篇章,取名“出油麻地记”。
是的,曹文轩早已转身。他笔下的人物走出油麻地,或者即使在油麻地,那些故事却展开美丽的翅膀飞向广袤无垠的天地。
走不出的童年
美国作家福克纳说:“我最大的财富在于我拥有一个苦难的童年。”这句话对于曹文轩来说,也无比确切。他曾在《草房子》中写道:“一个人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曹文轩坦承自己是一个自觉使用童年经验的作家,他作品中很多故事皆源自童年。
曹文轩生长在水乡,那里大河小河纵横交错。在他童年的记忆中,推门就是水,出门就坐船。所有的房屋都是傍水而立,走三里地,过五座桥。水成为他的生活经验,更是他小说的背景,甚至注定了他后来的情感方式和美学方式。因为大自然绝不仅仅是独立的存在,也不仅仅是提供生存环境,而更多的是给予人精神上的滋养。水像血液一样流淌在曹文轩的作品中,浸润着他的文字,使他的作品呈现出一种洁净典雅的古典美学气质。
小时候在田野上或在河边玩耍,曹文轩常常会在一棵大树下,用泥巴、树枝和野草做一座小屋。有时,几个孩子一起做,有时候是他独自一人。当他长大之后,儿时的建屋欲望却并没有消退——不仅没有消退,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生感悟的不断加深,反而变本加厉。只不过材料变了,不再是泥巴、树枝和野草,也不再是积木,而是文字。他是一个在水边长大的人,自然,他的屋子是建在水边的。
“每当我开始写作,我的幻觉就立即被激活:或波光粼粼,或流水淙淙,一片水光。我必须在这样的情景中写作,一旦这样的情景不再,我就成了一条岸上的鱼。”曹文轩喜欢水,因为当面对水时,没有那种面对一块赫然在目的巨石时的紧张感与冲突感,会有一种清新的感觉。水是流动的,表现在语言上就是去掉浮华、做作的辞藻,让语言变得干净、简洁,叙述时流畅自如但又韵味无穷。表现在情节上,不去营造大起大落的、锐利的、猛烈的冲突,而是和缓、悠然地推进,让张力尽量含蓄其中。表现在人物的选择上,撇开那大红大紫的形象、内心险恶的形象、雄伟挺拔的形象,而择一些善良的、纯净的、优雅的、感伤的形象,“我要让我的作品变得比生活更富有诗性。”曹文轩说。
“苦难来的时候是从内心拒绝的,可是苦难在多少年之后转换为财富,是我想象不到的。”曹文轩的很多作品,对于苦难的描写是深情而唯美的,而所有这些,都是来自童年的记忆:没有吃的,母亲就让他从河边割回一捆青草,然后放进无油的铁锅中翻炒,做一盘“炒韭菜”。他穿的棉裤破了洞,破洞里露出棉絮,这使他觉得害臊,经常下意识地靠住墙壁或是树。
苦难在不同的作家笔下有多种描写,其中不乏痛恨与愤懑。然而,曹文轩将童年的苦难消解为温暖和诗意——他的观点是,苦难也可以是美丽的,我们依然可以在苦难中保持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即使在大苦中,也有大善。比如《青铜葵花》,主人公的生活的确非常艰辛,但它告诉人们一个道理,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困顿的境地里,也可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世界。
我们常常被他的小说带到回忆的世界里,重温难于释怀的童年旧事。这种阅读感觉颇有点类似读沈从文,只是,沈从文要在他的湘西题材小说中构筑“希腊小庙”,曹文轩则更贴近生活,也更容易被接受与认同。他偏爱创作儿童文学作品,不论是人物心灵的刻画,还是世间风物的描写,都希望能像中国写意画那般,深刻而细腻,纯净而唯美。
用文学让孩子感悟人性之美
“葵本来是一个在听觉上敏锐得出奇的孩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父亲就感觉到了。当他的脑袋还不能自如转动时,他便开始用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去捕捉声音了。风轻轻摇着窗外黑胡桃树的叶子,燕子在梁上呢喃,小小的雨珠落在水洼里,一只七星瓢虫展开黑色而透明的翅膀从空气中划过……都是一些极其微弱的声音,这些声音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觉察不到的,然而,他却都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并且是那样地感到新鲜,充满喜悦。”
这是曹文轩作品《大王书:火橡树》中的片断。
在他的极具画面感的细腻描写中,我们能感受到雨珠落下的清新,能听见翅膀从空气中划过的声音,而那种新奇优美而充满愉悦的阅读感受,是曹文轩一贯的写作风格。
在他的作品中,似乎能够看到他总在用一双忧郁而多情的眼睛回望过去。早期的《山羊不吃天堂草》,以及“成长三部曲”中的《草房子》《红瓦》《根鸟》,无一例外。比如《草房子》,正是以曹文轩自己的童年生活为素材的,通过一个叫桑桑的儿童的眼光,述说了油麻地小学及其周围的动人生活。草房子是一个美好的所在,能让人想起浪漫、遥远的童年;《红瓦》以少年林冰的视角,描述了他所看到的南方水乡小镇的斑驳人生和那个特定时代的青春故事。采取儿童视角进入写作,使曹文轩感觉自己同时受到净化。孩子眼中的世界是一个被过滤的世界。选择这一视角,意味着摒弃了将世界描绘得只有丑恶和残暴的书写,从而实现他美学上的一些期望。在这个喧嚣的时代,曹文轩希望用文学的方式,为孩子们提供“很温馨的、很优美的、很抒情的东西,一种田园的、精神的东西”,让孩子领悟最真的情感和人性之美。他有一种固定的美学思想——美的力量有时大于思想的力量。作为作家,他也在不断自我突破和创新,创作其他类型的作品,比如奇幻儿童文学“大王书”等。
为了写作“大王书”,曹文轩在一段时间内集中阅读了《原始思维》《野性思维》《与巫为邻》等二十多部人类学著作。他认为人类的真正幻想是在初民时代,后来的幻想不免有点儿僵硬。而原始初民的幻想是因为“万物有灵”的原始哲学观。大千世界,从喷薄而出的太阳到一粒细小的尘埃,从滔滔江河到叶尖上一颗露珠,都是有生命的。
那些沾染着泥土芬芳的文字,让我们的阅读变得与大地无比亲近。曹文轩的作品总是充满着善和美的力量,他把这些概括为“精神底子”。在《草房子》里,有主人公对厄运的抗争;《青铜葵花》中,有主人公对天灾人祸的抗争。曹文轩认为儿童文学的目的是打“精神底子”的,这“底子”包括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包括道义、审美与悲悯情怀。曹文轩的文学创作正是以优雅的文学姿态、优美的文学语言和忧郁悲情的人文情怀来表现儿童世界。在他的小说中,常常有一种似隐似现的伤感,但仔细品味,会发现忧郁背后隐藏着的却是美好与和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