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奶奶

奶奶已经离开我们了,她的音容宛在。每每想到她我就会忍不住把这篇几年前写的文章翻出来看一看......奶奶程孙氏,农历八月十五生人,属狗,年八十,姐弟四个中排行老二,及笄之年嫁与程家,先后生育五个子女,老大是我的爸爸,老二是我大姑,老三是我二姑,老四是我三姑,老五是我小姑。奶奶和爷爷结婚后,爷爷常年在外漂泊,凭着一把二胡和木匠活维持生计,很少回家。奶奶苦命,33岁丧夫,爷爷去世前,为了给爷爷治病,奶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基本变卖殆尽,包括遮风挡雨的门板,但最终未能挽回爷爷年轻的生命。奶奶茕茕孑立,孤身带着父亲和三位姑姑。父亲那年14岁,大姑10岁,二姑2岁,三姑嗷嗷待哺。她们在程家村艰难度日,靠在生产队挣来的可怜的工分勉强维持生计。奶奶愚笨,不会纺线织布,针线活也做得潦草,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妇女,竟成了当时这个家庭的唯一劳力。奶奶带着孩子们去地里干活,中午,生产队给发了4块地瓜,这四块地瓜,也许还不够参加强体力劳动的奶奶一个人吃,奶奶给这个喂一口,那个喂一口,最后自己吃到嘴里的只能是汗水和泪水,无奈和无助……迫于饥饿,有一次父亲偷偷地将生产队已经拌了农药的玉米籽偷回家,一家人将玉米籽用水泡了又洗,洗了又泡,炒熟了吃,结果被农药毒得口吐白沫。偷玉米籽的事儿因此也很快被发现,生产队的领导问奶奶:你是认打,还是认罚?奶奶身体虚弱,自然不肯认打,因为那样会要了她的命。生产队的人于是就把家里但凡可以卖钱的东西全部搬走,包括父亲辛苦攒下的几捆干草。后来,父亲辍学,在生产队养牛,但仍不能满足一家人的吃食。家里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就到生产队去借粮食,今天借,明天借,一年到头,算账的时候,奶奶和父亲挣的工分还不够还生产队的钱。过年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出去玩,放鞭炮,拜年。父亲不敢出门,因为他的棉裤开了裆,他在家一个人缝缝补补。他的鞋子是奶奶从换破烂的那里换来的,是女孩子的花布鞋,他在家里往鞋子上抹锅底灰以使那鞋子变成黑色。苦日子还在继续……那一年,父亲16岁,出工去修黄河,奶奶捎来口信让他回去。父亲回到家,奶奶说要带着全家去东北,去投靠奶奶的姐姐、妹妹、弟弟。奶奶将家里能卖的东西变成钱,作为一家人的路费到了黑龙江。安顿下来后,奶奶的姐姐让她嫁给我的后爷爷。在山东,在农村,在那个年代,改嫁是见不得人的事,她自然不肯。可是她们已经没有回去的路费,而且是寄宿在别人的屋檐下……父亲当年虽未成年,但男子汉的自尊心在爷爷去世之时便已形成。他眼看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一家人生活的誓言无法兑现,心中无限的痛却也无法表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嫁与姜家。他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奶奶没有骨气。但是当时奶奶的痛楚和无奈谁又能体会呢?奶奶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她自己吗?就这样,父亲和大姑借了小姨奶奶的房子单独出去过,奶奶带着二姑和三姑与我的后爷爷生活在一起。后来,奶奶又生了我的小姑。后爷爷姓姜名讳佃云,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父亲和大姑、二姑、三姑都叫他大爷(东北人称呼大伯),因此后来出生的小姑也跟着哥哥姐姐们这样称呼他。后爷爷身体不好,奶奶身体也不好,他们在一起,可谓同病相怜……后来父亲成了家,短暂的第一段婚姻结束后,回山东老家娶了我的母亲,将母亲带回东北,有了我。父母到地里干活的时候,有时会把我交给奶奶照看,因此奶奶经常跟我絮叨:你小的时候,是我在棉裤腰里把你带大的……后来,大姑在父亲的主张下,嫁给了解家。大姑又将二姑介绍给王家。三姑跟了张家。我出生一周岁左右时,父亲听说山东的日子好过了,不再像从前那么苦,于是我们就举家搬回山东,回到父亲魂牵梦萦的故乡。我们在山东生活了八年,这八年期间,奶奶曾回去看望我们,那段时间,父亲不想再让奶奶回东北,父亲让奶奶跟我们一起过,等奶奶百年后,就和爷爷葬在一起。但奶奶不肯,因为东北还有我的几位姑姑。用奶奶的话说:“十指连心,咬一咬哪个都疼……”奶奶回去了,过了几年,听说大姑的日子过好了,二姑、三姑先后投靠大姑去了,到黑龙江的另外一个县去承包土地。大姑捎信来让我们也去,我们也回去了。我们回去的时候,小姑刚刚完婚。小姑没有投靠大姑,奶奶一直跟着小姑一起生活。我在奶奶那里上学期间,由于学校离家远,中午要带饭,奶奶经常悄悄地从糖瓶子里舀出两勺白砂糖包在纸里让我带上就着馒头一块吃,或是从坛子里捞出一个咸鸭蛋装在我的书包里。在很多人看来,特别是现在的小孩子看来,咸鸭蛋算什么东西,谁还吃那个……可是在物质生活如此匮乏的那个年代,一个咸鸭蛋也许是全家人改善生活时可以拿出的全部。奶奶疼爱我,它的分量我清楚。可是当我长大后,有时候我在想,我小时候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奶奶对我的感情源自哪里?应该是源自父亲,源自程家的血脉。奶奶对我的疼爱也许是对父亲疼爱的延续……奶奶60大寿那年,父亲因故没能到场。姑姑们给奶奶磕头的时候,让我跪在前排正中间代替父亲。后来我离开了奶奶、后爷爷、小姑、小姑夫,到二姑家、到舅舅家、到哪里哪里去上学,但我对那个村子以及周围的一切记忆犹新。因为那是奶奶带着父亲和三位姑姑初到东北落脚的地方,那是父亲和三位姑姑改变命运成家立业的地方,那是小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那是父母给予我生命的地方,那也是见证了我们这个家庭艰难困苦,为生计、为活命忍辱负重同时对未来抱有幻想和美好憧憬的地方。而对我和我的家庭来说,这个地方的主角是身体虚弱多病、性格懦弱、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那位妇女——我的奶奶,我看似懦弱、渺小、愚讷但坚韧、要强、有志气的奶奶。我离开后,就很少见到奶奶的面。有一年,奶奶村里的一位长者到我们那里去做木匠活,他临走的时候我跟他一起去看望奶奶。可是在县城我们走散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天色已晚,我自己坐车从县城到乡里,又从乡里走夜路到奶奶家。那个乡叫孔国,从乡里到奶奶家的路大概还有15里,我还是第一次走,那年我14岁。有一年奶奶在二姑家,中秋节,我想到了奶奶,那天是奶奶的生日。我骑上自行车,去了离家40多里路的二姑家,那天二姑和姑父都不在。奶奶看到我去给她过生日开心的不得了,虽然我的手上没有带任何礼物。她从手绢里拿出钱让表妹去商店买了肉和饮料……后来,小姑搬家到孔国之后我也去看过奶奶,小姑给我炖了排骨和沙丁鱼,还给了我50块钱。晚上我和奶奶睡在一个炕上,听奶奶絮叨她年轻时候的事、爷爷的事、父亲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的事……结婚的那年,我带着妻子回去了。忙着筹备婚礼,忙着给父母尽点孝心,忙着这,忙着那,却忘了去看望奶奶。等我们想去看奶奶的时候,假期已经到了,我们最终没有去。去年我回家探亲,刚好赶上奶奶80大寿,奶奶穿上我从乡里的商店给她买的红棉袄笑得很开心。如今,奶奶真的老了,耳朵背了,腰更弯了,走路更费劲了。父亲和姑姑们曾经商量过,在奶奶百年后,打算将奶奶的骨灰带回山东与爷爷团聚。我没有什么发言权,但是我认为,这至少要提前征求奶奶的意见,还必须征得小姑的同意。对于奶奶来说,她对这个家庭所尽的义务比爷爷要大得多,父亲和三位姑姑并没有因为爷爷的去世而被遗弃或过继给他人,更没有改名换姓。她们相濡以沫,挨过那艰难的岁月,程家的香火得以延续。奶奶对得起爷爷,更对得起程家。对于小姑来说,我的后爷爷是她的生父,她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是否圆寂在一起有绝对的发言权。而且我认为,其实这些都是浮云,活着的时候尽孝才是道理,把握当下才是道理。今生在一起的时候相亲相爱过,死后是否葬在一起又何妨?没有来生又何妨?况且,人有没有来生只有鬼知道。我们不能为了满足生者的愿望,而让逝者不得安宁。远在他乡的我工作之余经常想家,“家”的概念之于我是程家,是血脉,是一脉相承的生命和生活的延续。想家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是奶奶、父母、姑姑、兄弟姐妹,以及所有与这个大家庭相关的人和事。这个家庭的基因仍在延续,作为其中的一员,我们都在为这个家庭的承继和中兴付出努力,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愿奶奶健康长寿,让我们在品读她的人生中积聚力量,奋发图强。愿爷爷泉下有知保佑儿孙平安幸福。愿父辈的兄妹们团结和睦,风雨共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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