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插兄卓富海二

插兄卓富海(二)

作者:施鹤发

天气还是那么冷,快近年跟前了,生产队的活儿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村里要挨家挨户给整柈子,场子上要加紧完成与林场协定的伐木任务。

场子上回来两个看上去疲乏不堪的老社员,他们说,首批赶场子的人,一个多月了,原定的任务还未过半,人乏牲口也乏,该换一批了。场子倒大木是生产队工作的重中之重,全村一年收入的来源都靠着它!书记和队长,连夜商量,再组织一批劳力上去换。他们将队里的人逐个排了一遍,把还壮实的老社员全部派去,还差了一小半。咋整,书记队长寻思了一下,只能将城里来的男青年,挑成熟点的都派上去。现教现干呗,他们都这么认为。

知青中,长得壮实的,看上去老成的男生,都被安排去了,卓富海也在列,当然不需要他当什么长带队,有书记队长亲自带着,而且,干活时,每个知青都会与一个老社员搭伴。

赶场子,就是到深山老林里替林场伐大木拉大木。大兴安岭有不少林场,每年要为全国输送很多很多的木材,采伐任务很重,所以需要附近的农业生产队帮忙采伐。所谓附近,从我们我们村到林场的采伐场,徒步的话也得走两天呢。

采伐场很艰苦,在原本没有人烟的森林里,支个帐篷,靠门口搭个灶,架个案板,在帐篷中间架上炉筒烟囱,用木杆子搭上两排大铺,铺上干草,就是干活人做饭睡觉的地方。

首批伐木者个个都已狼狈不堪,又黑又瘦,头发乱蓬蓬灰蒙蒙的,外穿的棉衣棉裤乌黑油亮,而且挂挂拉拉,那是干活时被林子里的树杈挂破的,棉胶鞋也一样,都破口了,像似一行逃难的。他们离开回家了,另一批就续上了。

老社员和新社员加在一起,足有四十个,比上一批多了好几个,都挤在这个大帐篷里。有城里的青年在一起,热闹了,上海话东北话都有。

外面十分寒冷,除了野外干活,撒尿,都只能呆在屋里,屋里烧得暖腾腾的,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真是一个安乐窝,如果不到林子里伐木,猫在里面,吃着做饭师傅做的白面馒头,睡睡觉、看看书,也挺好。

倒大木,是苦活,无论伐木还是拉木,还是最后归楞,哪一项都是强劳力活,都得出大力使大劲,都会让你累熊。尤其是我们这些城市来的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哪受过那么大的累啊。

带卓富海伐木的是一个叫张磕巴的老社员,讲话磕磕巴巴,还爱说。用大锯伐木必须两人,一人一边,你推他拉,一下一下,将树伐倒,让老板子拉下山。两人要配合好,协调,都要使劲。张磕巴40多的样子,看上去饱经风霜,但并不是干活的好把手,也不是很有力的样子。他看卓富海斯文的样子,就摆老资格了,让他这样那样。他让卓富海拉锯,他送锯,说,送锯不可重不可轻,也不能快了慢了,很讲究,说你们青年不会。拉锯简单,往自己这边拉就行,得使劲。他说得好像很在行,得听他的。

一棵大树,两人面对面,单腿跪在树旁的雪地里,一个推一个拉,一下两下,几下几十下。卓富海腰也酸胳膊也酸,膝盖也疼了,锯片进得不深,不到树身的一半,却没见张磕巴累,一是他干过拉锯的活,习惯了,二来他送锯用力小,有意让对面用力。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混混,要不现在还是老光棍一个。卓富海想歇歇,张磕巴就罗嗦开了,说他不会干活,没用劲。其实是他没用劲。卓富海只得忍着酸痛加倍使劲。还是慢。张磕巴说,搭搭搭上你真真倒霉,“假得贵”一个。其实,那是队长常叽骂他的话,现在总算安到卓富海身上了。

一天下来,他俩伐的比别人少。队长说张磕巴,你怎么整的?你得给青年做好样子啊!张磕巴嘀嘀咕咕地说,都是那小子,不用劲,合着他一起倒霉。队长戳戳磕巴脑袋,你那个熊样。说人家?老乡见此,对搭伴的知青说,那是个宝货,还一口一个“贫下中农呢”!原来张磕巴自诩为贫农,成分好,队里应该照顾他,他早几年对谁都这么说的。黄毛瘪嘴他们和着说,一对宝货,还有“熊连掌”。

卓富海晚上躺在铺上,累得什么都不想动。其他人说着说那,老乡与知青相互说点新鲜事,正热闹着。黄毛大头等人一天干下来,拉锯伐木,很顺手了,虽然累点,但是觉得不难,还行,主要他们和能干老乡搭伴,还受照应。在这么一个拥挤而温暖的空间里,他们觉得很开心,听老乡说些东北稀奇古怪的事,真新鲜。

这里,卓富海似乎被人遗忘,或者不存在。他在一边,也不愿参与,只想静静地躺着。他在想,到这地方来,他的作用发挥不了,干这样的活儿又不适应,或者不适合,有些憋屈,但没办法,他自愿来的。这个张磕巴,德性,还什么贫下中农!

天天这么拉锯伐木,虽然慢慢顺手了,但累,几乎天天累得瘫掉。身上的衣服,脱了穿,穿了脱,汗结了冰,直穿心。难怪都说赶场子苦,他们是卖大力受大累吃大苦啊。

比拉锯伐木更硬的活还在后头,那是归楞。伐下的木头让老板子都从山里拉到了楞场,东一根西一根,一大片,都得归楞,将木头归楞在一堆。得一根根抬上去。

一根十几米的原木,几百斤甚至上千斤,都得用肩膀扛上去。而且越堆越高,越扛越费劲。山上的活儿完了,所有的人都得抬大木,大的六人,小点的四人,再小的两人。六人四人抬得都得一起用劲,中途谁都不许扔杠,否则突然造成不平衡,弄伤了别人。抬大木最不允许这么干,你就是再顶不住,也要死顶下来。

卓富海四人抬一根原木,两知青两老乡。瘪嘴虽然很壮实,但看得出年龄小些,嫩点,和张磕巴抬着原木的小头,卓富海和余山勤一个杠子,抬大头。余山勤是余秀娟的大伯,有点老,但干活把实。他们这组都弱些,抬得原木小些。

“嗨,起-噢”。余山勤喊着号子,很沉,卓富海屏住气,艰难地支起腰,瘪嘴好像没事,毕竟他以前练过“模子”。

“嗨-嗬,嗨-嗬”,“嗨-嗬,嗨-嗬”。随着余山勤的嗨嗬声,四个人也一声一声回应着,迈着步子一步步向前挪。

“上坡了嗬,嗨-嗬”。卓富海跟着余山勤的步子跨上搭在楞上的木板。木板斜着往上,第一步就觉得与平地上相差很多,脚有点抖。余山勤喊的号慢了,但重了许多。就这样走了好几步。大木沉哪,七、八百斤不止。圆木杠压在他的右肩上,把整个身子压得直往下坠,腰绷着,换腿移步,一腿的肌肉自己会抖动。咬牙屏气,卓富海不止一次,这样走着。最后一步就到楞顶了,卓富海觉得腰抖了一下,接着剧痛,人歪了,杠子一下滑到地上,余山勤一下子也顺势歪倒,这样摔杠是很少有的,后面张磕巴他俩虽然没事,却咋-咋-咋地憋红脸叫着,“四、四眼干、干吗!”,责备着。余山勤慢慢站起来,揉揉腰。因为他老练,顺着势歪倒的,所以没什么,却是卓富海,闪了腰。老余头小心把他扶起,慢慢走下楞。

卓富海虽然疼痛,但望着余山勤,非常内疚。余山勤像个家长似地一直扶着他,并安慰他,连连说没事。

晚上,大帐篷里,队长说,抬大木要撑着点,青年要学学老社员,他们都是一年年这么抬过来的,关键时刻要挺住。老社员不说,只是看看卓富海,可张磕巴“啃啃啃”地不知要说啥,大头黄毛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什么大连长啦,不当工人当农民,来反修的,不是抬大木的。

余山勤隔着卓富海不远,拿着个瓶子,走到他铺前,把瓶子往铺上一放,推推他,让他卧着,给他推揉腰部。他很有手法,劲也很大,推、拿、捏、敲,给卓富海弄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又拿起瓶子递给他说,喝一口。卓富海站起来,感觉轻了许多,望了望瓶子,有的犹豫。余山勤晃了晃说,喝口试试,他接过喝了一口。原来是药酒,虎骨浸的,那是治疗伤痛的强药。酒流进身体里,他马上感到浑身上下麻酥酥的,非常舒服,腰部几乎麻木了,没有了痛感。余山勤告诉他,虎骨是小兴安岭虎,早先鄂伦春猎人给他的,浸了一大坛子酒,到场子上都灌上一瓶带着,让他留着喝,说治疗伤痛最好。

张磕巴正好从外面进来,见到酒,也要抓过去喝,余山勤连忙夺回来,说给你磕巴喝,糟践了。张磕巴知道余山勤在村里受人尊重,只能笑着说,你-你-你这个老—老-老富农,真扣!余家是富农,我们村的老乡都知道,知青们都不知道。

也是跟上一批赶场子的人一样,这批人一个个像鬼一样地回到了队里。队里的女生说,“劳改犯”回来了,有的帮男生们洗被子,洗衣服,有的请他们到自己的宿舍一起开小灶。

卓富海的腰不疼了,喝了好几次虎骨酒,出奇地好了。宿舍里的人很少在一起,他也不去串门子,就他一人,睡了半天,起来,就到公社的供销社,买点肥皂牙膏或其他需用品,顺便找找有没有理发的地方。哪有,摸摸自己已蹭到领子的头发,很无奈,就返回队里。进村不远,就看到余家的家院子里余山勤在劈柈子。卓富海就朝他喊,“余大伯,劈柈子哪!谢谢你啊,你的虎骨酒老好了,我腰不疼了。”

“是小卓,来,进来坐坐。”

卓富海正觉得回宿舍也没什么事,就踅进了院子。余山勤忙扔下斧子,说,进屋暖和暖和。卓富海没有,将散在地上的木轱辘竖起,捡起斧子就劈。一斧子,一斧子,卓富海想表示对老余的感谢。

余山勤就朝东屋里喊,秀娟哪,煮点茶过来。

原来余山勤也是老光棍,和他弟弟余山英住在一起,他在西面的一个屋子,余山英东面屋子。余山英在队里是个木匠,队里的活和村里家家户户的私活都要他做。做私活不拿队里工分,做的人家给他工钱。他冬天夏天都不用出去干活的,很忙,但毕竟是技术活轻点,收入还高。余山勤,外出干活多,在队上就和余山英一家住一块儿,他人也勤快,他们兄弟俩把他们的日子过得把把实实,屋子院里也都收拾得整整洁洁,不像有的人家,脏乱不堪。余家早在土改的时候被划为富农,但他们上下老小都是为人和善做人低调,所以一直受到村里大多数人的敬重。

一会儿余秀娟煮好了茶,把壶和茶缸都端了出来,一看,是卓富海,脸腾的一下热了。她有点激动,轻轻地说,来啦,卓大哥,喝茶吧!后面叫的卓大哥很轻,几乎听不到。

“往我屋子端,”余山勤对秀娟说,小余是个有学问的人,俺要跟他好好唠唠嗑。他是个老跑腿,所见所闻非常丰富,而且肚子里有许多故事,古往今来,帝王将相,都是以前听书来的听来的,他喜欢和读书人说话。

秀娟已将两个茶缸放在了屋内的炕桌上。余山勤掀开门让小卓进去。屋内很热,卓富海眼镜蒙上了雾,摘下就用手指擦。这个动作让秀娟掩嘴而笑。秀娟笑起来很好看,卓富海这才认真看了秀娟。打靶那会儿,虽然靠得近,但那顾得上啊。

都说村里余木匠的几个女儿长得好看,秀娟是三女儿,更出色,秀丽白净文雅。我们这伙人中,大头黄毛猴子们在男女生面前说过,余秀娟长得比我们知青中任何一个女生都好看。女生说,你有本事找她“敲定”呀,这几个都没话说了,他们谁都不能,谁都不敢想。

余秀娟因为打靶,看卓富海不一样了,粘粘叽叽了一会,觉得又不好意思,只好退出屋。

天黑了,卓富海要回了,正告辞,秀娟进来了,说,大伯,饭好了,让卓大哥一起吃吧。余山勤就拉着卓富海进东面的正屋。

“脱掉棉衣,上炕“。余山英已在炕上,招呼着。卓富海就脱了棉衣,露出里面的军服,虽然脏点,但仍显得很精神。秀娟接过棉袄,有点羞怯,退到另一间屋子,和大姐二姐一起吃饭了。余大娘将菜馍馍端上,还端上酒和杯子,

卓富海自打下乡以来,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不过他习惯了。见到眼前的炕桌上,有大盆的狍子肉,有大条的黑龙江鱼,有小鸡炖蘑菇,有肉片炒土豆片、炒白菜。他有点吃惊,这家的饮食原来这么丰盛。其他老乡家,他也去过,见他们吃的东西,都极为简单,要不烀土豆要么烀白菜,顶多见里面有几片肉。老余家个个勤快,他哥俩,尤其余山勤,干完了队里的活儿,就会带着狗,到深山老林里下套子逮个狍子、兔子,夏天,趟到江里,下网抛勾网鱼、挂鱼,冬天则在江中心凿冰窟窿,下网捕鱼。他们家里猪圈鸡舍从不空着。卓富海知道,黑龙江边疆富饶,果不如此,这儿的人,只要勤快,能干能吃苦,山里江里地里,只要你花力气去整,都有你吃不完的东西,可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今后,这些从城里来的青年,如果在这儿成家,能做得到吗?

余家一家都很热情,余木匠两口子也很喜欢卓富海,临走时一再关照他经常来串门,让他缺什么需要什么来取,需要洗洗补补的,家里几个闺女都可以帮忙。卓富海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关切,感动得什么似的,一口一个谢谢,谢谢,尤其对秀娟深情更是感激不尽。

在我们村生活,已经几年了,劳动,挣工分,分红,个人生活,吃饭,住宿,都要靠自己。我们这批城里来的青年,一个个有了明显地变化,尤其是精神上的变化,不再好奇兴奋冲动,或者高骛远自命清高想象浪漫,都变得现实很老成甚至世故,懂得生活了,一个个重视自己重视生活忧虑自己的前途命运。

由于年龄逐年增大,青春期的骚动随之更为剧烈,男生女生之间不仅是两性的需求,更多的是生活上的互补。很多男女生,干脆搭伙,男的帮女的劈柈子挑水,女的帮男的洗涤缝补做饭,但他们还没想到如何发展。

自从林事件发生了以后,边境好像不怎么紧张了,我们这边再也不说什么“提高警惕准备打仗”之类的话。黑龙江上,对岸老毛子男的女的经常出来游泳洗澡,有时游艇在江心上突突地飙,不知是兵还什么,站在艇上,向我们这边的人挥手,我们也同样摇手。武装部边防站的人再也没人来搞民兵建设民兵训练。原来为备战,各村挖的地道都废球了,甚至被人骂:扯蛋的事,白豁豁了这么多人力,财力。

倒是知青插队落户的管理和宣传加强了,因为一届届下乡的知青越来越多,而知青问题也越来越大,各级部门都在提倡鼓励知青扎根农村。所谓扎根农村就是提倡知青与当地农民结合,知青与知青结合,而原来是一发现这种情况就会被说成“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被批判甚至被判刑。

卓富海一点都提不起精神,沉重的活儿,一年四季不断,跟其他人一样,没人会照顾你,优待你。他一回到宿舍什么都不想干,看书,学习,以前他只是带了一些马列主义,毛选,这些书理论性太强,抽象、枯燥,读读就读不下去了。他再也无其他书可读。

他不可能再组织什么学习班,组织青年开会,读报纸说时事谈体会谈理想,知青中没人感兴趣,只愿意聚在宿舍里扯扯蛋摆摆八卦,找点乐趣,四处串串门。

卓富海和原来红革会的战友们几乎失联了,侯同学听说到了兰考,后不知所踪,也像他一样沉没在现实的生活劳动中去了吗?

这里的春天来得迟,南方快进入夏天了,黑龙江才开江走完冰排。树木开始发芽,土地开始泛青,群山慢慢变绿,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冰雪地里的活儿结束了,黑土地上又要耕作了,无霜期短哪,一刻都不敢耽误,农事是天大的事,一村子人和牲口一年吃的都在这黑土地里。

土地上耕种比冬天赶场子伐木要轻松得多,而且集体劳动,知青老社员,男男女女都一起出工,相互在温和的阳光下,微风中耕地耘地播种撒籽。

可卓富海一点都没有诗意,其他人也一样,他们本来就没有诗意,差不多一个个都成了贫下中农。

每年都有上调的,上学的,人数很少,都要推荐都要选拔。已经陆续走了一些,就脱离了农村,脱离了沉重的劳动,算是完成了“再教育”的历史使命。今年又有两个名额上学,说资格都够,因为不看原来读过多少书。卓富海此时希望被推荐上,因为在“广阔天地中大有作为”,他觉得无望。

晚上,在安排生产的社员大会上,书记顺便把推荐的人让贫下中农提议表决。有人提议卓富海,是余山勤。但张磕巴不同意,说他,干活不如他推荐的人,黄毛大头瘪嘴也都吵吵,说贫下中农说的对。并底下讥讽他,本来留在城市的,还返回城去,神经!余秀娟暗暗替他着急,在全村这么多人面前又不敢说。

第二天,在大地里点土豆,余秀娟有意和卓富海点一垄,靠近的时候说,卓大哥,不要难过,明年还会有希望的。卓富海望着秀娟真诚善良脸,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热浪,静了一会,竟俏皮地说,不走了,俺就留在这美丽的地方啦!欢迎不?余秀娟很是欣喜,但秀美的脸上马上浮起两朵红云。

10

在各块地里播种好了各类种子,生产队接到了公社的一个新的任务:要组织一批人,为新成立的呼中林场修一条森林公路,运输那里将要采伐的木材。在一片尚未开发的原始森林里修路,可想艰苦的程度。修路是任务,但也是副业,按修建的公里数,将付给生产队相当的劳务费。于是,队里组织了三、四十人,都是年轻人,不带家的,要干3、4个月,而且离村也远,汽车也得开一整天,中途不能回来的。

知青差不多的都去了,老乡中年青年男女也去了不少,余秀娟和另外几个当地的女青年也去了。她们愿意去,虽然会很艰苦,但跟城里来的青年在一起,集体劳动集体生活,多新鲜哪。这次队里又让卓富海和金树江带队。金树江年龄比我们稍微大些,和知青们接触最多,很受欢迎。卓富海却不太喜欢,但他比较老成,分配任务安排工作,有分寸的。知青们虽然不服他,但是工作,是必须听从的。

道路已经让拖拉机推出来了,只要清理掉道上的树和草,伐去大树,挖走小树,再将两边山坡上挖下沙石拉去填上压平就可以了。森林里拉材的道路么,拉完这里的采伐的原木,也就完成它的使命,废了。

金树江和卓富海将队里的这些民工,分成4个组,有的时候要两人合作,就两两自由搭配了,比如伐树啦,抬筐啦。

待自由搭配了,这些青年都喜欢男女搭配,用队长的话来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黄毛啊瘪嘴啊就找余秀娟,“秀娟哪,跟俺一起干,要不?”他们学着老乡的话,把我说成“俺”。秀娟说“不的”,他们见她那双秀目并没有看他俩,看着其他地方,只好走开。秀娟在寻找卓富海,大多时候,卓富海要和他们一起干活的,也要找搭伴,秀娟就等着他来。

她用铁锹挖着砂石,挖下就一锹锹往筐里装,卓富海见她就自个,看她挺费劲,过来用镐头在她旁边刨,她见了莞尔一笑,就铲起他刨下的砂砾石头。

一会儿装满筐了,秀娟就捡起地上的木杠儿,穿进筐子绳,他俩各抓一头往肩上搁。卓富海把绳往自己这边撸,秀娟说,卓大哥,俺抗得动,俺力气跟你差不离。卓富海说,那你还是女的,俺得照顾着点。秀娟轻轻地说,那你还躲着俺,俺家也不去。

接下来卓富海说话有点结了,“没没有,不是,我有事……”

“嗨,大忙人么。”秀娟偷偷地笑。

修路,活儿繁重还枯燥,就是挖,抬,填,每个人都得尽力干,生产队么,原本就是多劳多得的,一起干活,谁干少了,都看在眼里。

密密的森林,没有风,干着就出汗了,瞎蠓嗡嗡嗡地围着身子叫,赶也赶不走。一只蜂子叮在秀娟头上,卓富海看见,就向她示意,她害怕,娇羞地说,你帮我打么!卓富海走到她跟前,解下脖子上的毛巾,对着甩去,赶走了它。

工地上,男的女的一起干活就是热闹,喊声不断笑声也不断,虽然都很累,但没有停下来歇的和愣着的,最多擦擦汗,喝口水,听到山下老孙头叫声和敲击声,知道吃饭时间时间到了,才放下手中的活,往山下营地走。夏天,这里黑得晚,吃完饭还亮得很,他们都没表,也不需要知道时间,饭点就是时间。做饭的老孙头每顿饭都会敲个破铁锹,叫。工地离帐篷不太远,听得见。

干活的人都不愿进帐篷,吃饭活动都在野外。夏天森林里真是太迷人了,气温适宜,空气新鲜。到处林木葱葱,绿意盎然,色泽丰富,褐色的松树绿色的杨树白色的桦树,更有各色的野花,百合山菊达子香,还有无数说不出的花种。

这些青年男女们早已忘记了疲劳,一堆一堆的,男的和男的之间,谈天说地,打打骂骂,女的和女的之间,娓娓细语,男的和女的之间,打情骂俏。更有不少男女青年,知青与知青,知青和村里的青年,悄悄地走进了密林深处。

美丽的大森林,美丽的边疆,美丽的青春。

余秀娟期望着卓富海约她,背着大伙儿,单独相处。金树江让妖妹帮他洗衣服,他们一起到桦树多的溪边走去了。可卓富海没有约她,看到他自个从帐篷里拿出脸盆衣服,走向更远的溪水边,于是她也拿了衣服毛巾往他去的溪边走。溪很长,有很多处能洗涤。卓富海不愿去人多的地方,那边远坡还陡,但安静。

他洗完脸,舀了盆水,把衣服浸在里面。秀娟走来了,说,卓大哥,我帮你洗吧。他见是秀娟,有点意外,但也不惊奇。

我自己会洗,你不歇歇,一天了很累的。秀娟说,不累,和你干活都是你帮着俺的。

他俩并排坐在小溪边,秀娟搓着衣服。卓富海有点不好意思,凝视着清澈的溪水,一时无语。秀娟说卓大哥,你咋不到我家来玩呢,我妈可喜欢你了,看你戴个眼镜,一进屋就要摘下擦拭,偷偷笑呢。说你虽然斯文,但挺有气派的呢。

秀娟看着很矜持很内秀,在众人面前也很少说话,现在怎么就这么多话呢!卓富海知道这姑娘的心思,他也不是木头。那时他只知道这个姑娘秀丽可爱,对自己很热情很有意思,但知道了他们余家是富农成分,就不怎么多想了,也注意着自己对秀娟的言行。可这么多年来,这姑娘对他始终温情脉脉,真不知如何是好?

三个月多的时间吧,修路的任务完成了,这时天气也已经转凉了,早起甚至有霜冻了。呼中这个地方几乎是全国最寒冷的地方,秋天没过,一下子要进入冬天。幸好,公路修筑完成,我们队里承包的一段,经过验收,全部合格。大家兴高采烈,辛苦了一个夏天,总算见到了成绩,从这段修筑好的路,坐着接他们的汽车快快乐乐地回家了。虽然人人黑瘦,疲乏,但收获满满,生产队又进了一笔收入,每个人又拿到了修路补贴。但有人有更大的收获,在劳动中在深山里,在漫山遍野的花丛间,在温暖的阳光下,获得了两情相悦,获得了爱情。

作者:施鹤发,上海市区级机关退休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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