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爱武
小时候的冬天,滴水成冰;那时候人们过冬没有羽绒服、没有呢子外套没有皮草,只有厚厚的棉袄、棉裤。在寒冷的冬天里,当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白茫茫的时候,我喜欢看花花绿绿的棉袄把小同伴们打扮的花儿一样点缀单调的冬天;那棉袄有红底白花、白底红花;有白底绿花、绿底白花;还有黄底白花、白底黄花等;花色有大开大合的菊花,也有牡丹花和百合花,更有细细密密的枣花。女孩子穿上花色各异的棉袄就成了一株株移动的花树。
那一个个身材单薄的小姑娘穿上棉袄棉裤后,看起来胖胖的、憨憨的,很讨人喜爱。还有棉袄的竖领和盘扣,完美地衬托了女孩子的文静和秀气,看上去感觉更加美好;我喜欢看调皮的小男生们用棉袄袖擦鼻涕时的那份“洒脱”;其实,不止男生,女生也是如此。是因为冬天太冷的缘故吧,孩子们的鼻涕好像总也擦不净。那时小手绢还是奢侈品,孩子们只能往衣袖上擦。女孩子爱好,常常在棉袄外面套个褂子,这样洗褂子更方便些,女孩子看上去都是干干净净的;男孩子就不一样了,一个冬天下来,衣袖常常像鲁迅先生描述的那样:油光可鉴。
冬天里最亮丽的风景也与棉袄有关,那是新娘子穿的红绸缎棉袄和穿红绸缎棉袄新娘子的那份娇羞,那红红的棉袄带给我无边的温暖和遐想。那时,受物质条件所限,红绸缎棉袄似乎是新娘的标配,穿上红绸缎棉袄的新娘在我心中是那么圣洁、高贵。那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后穿上红绸缎棉袄。
年,我去铝城读书。那年冬天,我姥姥和大娘分别给我做了一件绸缎棉袄,一件桃红色,一件紫色,都是我喜爱的颜色,都令我爱不释手。
那时我有两个要好的女同学X和Z,X来自城市,Z来自县城,我来自小镇,我们三个同班、同宿舍,喜欢一同出入校园。到了冬天,X身穿黑色兔毛外套,Z穿灰色呢子大衣,我就那么固执地穿着我喜爱的棉袄。回想起来,我们三个穿衣风格迥异的人一起走在校园里或大街上,也是一道风景吧。
九十年代初,我结婚时,考虑到婆家条件不好,我没要任何彩礼,只怯怯地问婆婆要一件红棉袄。婆婆亲手给我做了一件杏红色的绸缎棉袄,那棉袄针脚细密、裁缝得体,乍一看像是制服样式,看一眼便心生欢喜。那之前,我知道婆婆干活干净利落,不知道她还那么擅长女红。因为自己性格大咧咧的缘故,我从小特别喜欢女红做的好的人。
村里人都说我大姑在家时针线做的好,我没见过;我十三岁学做针线活时,我奶奶笑话我姥姥,说她做的快拆的快,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姥姥的针脚有点大,不细致;我和奶奶一致觉得四奶奶针线活挺好,我很想跟四奶奶好好学学,在村里留下个心灵手巧的名声,没想到只学了点皮毛,就离开家且越走越远了。随着时代进步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女人们不需要再动针线了,大至被褥小至婴儿衣服,只要有钱一应俱全,我却一直对针线活有很深的情结。
开始写作后,读到女作者写的好文章,被她的缜密心思所折服,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她不写作而做女红一定是好样的。我端详婆婆那双饱经风霜、骨节宽大、布满老茧的粗糙的大手,想象不出她手拿细小的缝衣针穿针走线的样子。婆婆做的这件绸袄奠定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事后想起来,这件棉袄更像是我给婆婆出的考题,所幸婆婆交了满分答卷。穿上那件棉袄,我才感觉自己有了新娘子的韵味。
后来,我陆续置办了呢子外套、各款羽绒服、皮草。穿上呢子外套,我感觉自己有了几分淑女气质;穿上羽绒服,举手投足间都流露了一份洒脱;穿上皮草,同事说我像极了贵夫人。可是,我依然喜欢绸缎棉袄。年,我到一家有名的裁缝店做了一件绿底带花的绸夹袄,那夹袄竖领、盘扣,独具匠心的裁缝还根据我的气质加了飘逸的毛领。那件绿色绸棉袄极好地凸显了我当时还算标志的腰身,让我穿出了十足的女人味。
我穿上那件绿棉袄,迎来了一片喝彩声,也招来了“嘲笑”:那天下班后,我款款走向我那辆破自行车,准备骑车上路,一个员工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情,我刹住车,疑惑地看着他,他竟笑了起来,他笑着说:“经理,看您这身打扮,应该是个坐车的,没想到是个骑破自行车的。”
年,因了对绸棉袄的喜爱,我又去裁缝店做了件红绸袄。那红红的棉袄给我带来红火的运气,穿着那件红棉袄,我参加了大旗精英博客和文学现场联合为我召开的作品研讨会。
前几年开始,身体有些发福,尽管我仍然那么钟情那件红棉袄,尽管每年冬天到来的时候,我都为了那件红棉袄减肥,残酷的现实是,那件红棉袄依然没法包容我,我只好一直把她挂在衣橱中。前几年的某天,我电话问候婆婆。婆婆说,记得去年你说喜欢穿棉袄,我给你做了一件。我一听,受了震撼的感觉。
多年以来,我念念不忘婆婆的手工,一直希望有机会再让她给我做件棉袄,有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感觉说不出口。听她那么说,我心里想如果你早说给我做棉袄我给你买块上好的绸缎多好啊。我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年龄大了,眼神不好,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做?婆婆说,我给你嫂子和弟媳也做了。
我的眼前出现了婆婆步行十几里路赶集买布、买棉花的情景:某个冬日的早上,已经七十多岁的婆婆起了个大早,穿过层层薄雾,来到集市。转遍了整个集市的布摊,最后才精心挑选了她中意的花布。买了花布的婆婆又挑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把布铺在自己的床上,她边琢磨着儿媳的尺寸,边咔嚓咔嚓地舞动着手中的剪子,那布就顺着婆婆的心思左转右转,最后成了袄的形状,婆婆随手拿过买好的棉花,用心地絮成厚薄一致的样子,然后,婆婆用布满老茧的手拿起那根缝衣针,把她对儿媳的牵挂和疼爱一针一线地缝进袄里。
冬日的阳光殷勤地照进婆婆独居的那间小屋,照在婆婆的身上,照在婆婆正在缝制的棉衣上,婆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慢慢完成。想到儿媳穿上这件棉袄的样子,婆婆心里笑了……
看到婆婆给我做的那件棉袄时,我才知道,我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婆婆做棉袄用的是那年流行的里、表连在一起的秋衣料子,里面絮了新鲜的棉花,婆婆的针脚还是那么细密、均匀,整齐。婆婆给我的那件是深红色的、上面缀满小花,拿在手中柔柔的,软软的,很可爱的样子。我一下想到了小时候穿过的那些棉布袄,心里感到了一种另样的温暖。
那是一件适合在家里穿的棉袄,我却因为喜欢而穿着它出去上班。碰巧那晚有个场合,脱下外套后,一个同事开玩笑地说我穿棉袄的样子很接地气,我笑了下,没说话。
婆婆做的棉袄不如绸缎棉袄有面子,却有一种贴心的温暖。
作者简介:杨爱武,笔名阿弥。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青年作协会员,市青年作协常务副主席,《淄博晚报》专栏作家。文章散见于《淄博财经新报》、《文学现场十年》、《淄博声屏报》、《青岛早报》《北京青年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山东画报》《农村大众》等省内外报刊,多次在各级征文中获奖,有散文集《石榴花开》出版。多年来喜欢在名著里徜徉流连,以文字记录生活,在写作里不断修行,希望逐步完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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