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胜利百年中国翻译笔下的华工常置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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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闻记者宁宁

年11月11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一百周年纪念日。纪念日当天,60多个国家领导人齐聚法国巴黎举行纪念活动。在国际仪式环节,法国高中生朗读了6段纪念停战日的文字,其中一段文字出自中国劳工之手,这也是华工这个群体首次在法国国家层面的纪念活动中获得承认。

年7月28日,一战爆发,战火快速燃遍了整个欧洲。

年春天,招募华工的告示张贴在中国各大城门、街巷。

出生于上海闸北区的青年学生顾杏卿当时才23岁,由于生病,他拖着病弱的身体在华北养病,既不能上学,也不能工作,满腔热忱的他正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正巧,这张招募告示让顾杏卿看到了希望,上面还标明了招募翻译,他认为这可是出国游学的大好机会。

于是,23岁的年轻翻译顾杏卿与招募而来的多名华工一起登船前往欧洲。作为华工军团多名翻译中的一员,顾杏卿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留下一本《欧战工作回忆录》,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本由中国人撰写的关于一战的回忆录。

一路向西,道阻且长

在成功应征后,顾杏卿连忙打包了行李,同亲友告别后,便迫不及待地启程了。

离开祖国让他颇为感慨,“人生于普通之离别,已足以使柔肠九转,而况远别祖国,赴万里重洋之外乎?”

年4月6日,顾杏卿先到济南,然后从青岛启程,坐船横渡太平洋到加拿大温哥华,再从温哥华乘坐汽车抵达哈利法克斯。随后从哈利法克斯横渡大西洋到达英国利物浦,再转向法国。

与他同行的大约有名华工,但是,船上并没有他们的船舱,华工们拥挤在一起,像“货物”一样被整理打包,犹如对待“动物”的方式一路被运往欧洲战场。

顾杏卿于年出生在上海闸北区,战后回到中国,后前往美国西北大学求学。留学归国后,他担任了开滦矿务局会计主任等职位。解放后他又在军委工程学院、上海外语学院担任英文教授。

一路由东向西,艰难且危险。

由于德军实行“无限制潜艇政策”,敌军潜艇出没无常,因此,当轮船在海上航行时经常面临熄火难行的局面。虽然一直保持警惕心理,但危机仍然四伏,几次遭遇不测。

一天深夜,顾杏卿在熟睡中突然被人声所惊醒,他急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同住一室的人立马对他说,不要问发生了什么,赶快起来。他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还把床边的救生圈牢牢地绑在了身上。

虽然是初夏,但夜晚的海上十分寒冷,黑暗中又什么都看不见,他感到十分恐惧。跑到隔壁,发现都沉默地坐着,听见有人说,船抛锚了,还听见了三声枪响。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敌军的潜艇出现了,被英国军官发现,朝其射击,结果潜艇逃之夭夭。

华工中也有十分胆小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惊慌失措、忧虑不堪。于是,顾杏卿会走到华工聚集的舱位给他们讲故事娱乐,一是自己解闷,二还可以缓解他们紧张恐惧的情绪。

在抵达目的地地还有两天时,航程进入了最危险的时期。

英国军官让顾杏卿转告华工,从现在到登陆上岸起,每晚必须和衣而睡,练习小舢板的驾驶技术以及救生圈的使用方法。此外,还有一语相告,“一旦船临险地,务当镇静行事,若心神错乱,有急救方法亦无从施展。”

虽然很镇静地向华工转达了,但顾杏卿心中始终无法安宁,认为最坏的结果就是船沉了,他葬身于大海,被鱼吞食,但家人却还认为他乘风破浪、一路向前。

不仅是他心感不安。但该船的船长连着三天日夜不寐,勇敢镇定行事。不禁让他感叹,“西方人勇敢,又任劳任怨。”

生活艰苦,纪律严明

在战场后方,华工要冒着枪林弹雨搬运物料、挖掘战壕、铺设道路、修复各种被摧毁的基础设施以及装填成千上万的沙袋。

华工们长时间处于战壕内,生活艰苦,不易忍受,这都是事实。身体脏了得不到清洗,夜里疲乏却难以入睡,白天又在尘土中劳作,周身肮脏食物得不到清洗。要是下大雨,更是苦不堪言。

但是,华工们却并没有沮丧之气,反而经常互相开玩笑调侃。谈笑间化解了精神危机,因此在战壕里常置敌方的枪炮不顾,处之泰然。

由于最大的炮弹不能穿达数码之深的土地,所以在三四十尺以下的泥土里用木料和三合土搭建一个堡垒,大炮的力量也不可到达。因此,在敌人发动炮火攻击时,华工们竟然可以安居其中,比如睡觉、休息,有时炮火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华工们还以此来作为娱乐。

华工在拆除、搬离弹壳

苦力在劳动

在生活待遇上,顾杏卿写道“工人饮食每日三次,午餐在野外广地而食,其余早晚两餐均在营中,在外因不便煮饭,故仅食面包,佐以牛油充饥。”

在具体每餐食物搭配上,面包、牛羊肉、蔬菜、糖、火腿、乳酪以及茶叶都有所提供。除了军官外,每个华工每周还能领到香烟、纸烟来消遣。另外,糖酒还作为奖品来奖励英勇作战、向上奋斗的人。

在顾杏卿看来,他为自己本人过上了这样的生活而感到“知足食足也”。

这是顾杏卿所在的英国军队里华工的情况,而大多数在法国军队里的华工也而获得了以往中国输出劳工所从没有获得过的良好待遇。

华工出发时,可领取蓝布衫2件、棉衣1件、裤子2条、棉裤1条、毛内裤1条、布鞋1双、帽子1顶、袜子2双、席子1张、旅行被1条及碗碟用具等。到法国后,可以再领皮鞋1双、带领子帽子1顶。去法国和回中国时免路费、饭费,不领工资,去时每天发1法郎,到法国后扣除40法郎用于将来回中国时饭费。到法国后半年(意即每半年)发放蓝布衫2件、裤子2条、鞋1双、帽子1顶、袜2双,棉衣裤一年发1套。华工上船出发后,家属可以另外从银行领取安家费50法郎。

在法国期间,华工除享受法国工人同等的节假日外,还可以另外在中华民国国庆日放假一天。法方提供公共居住,并免费提供照明、供暖。华工患有应该治疗的疾病享受免费医疗;如果生病超过6个星期,则由法方医生和中国领事馆指定医生共同鉴定,决定其是否应该终止劳工合同回国,彼此不作另外赔偿,如果中、法双方指定医生意见不一致则由法官裁判。但如果华工在半年内不是因为受伤、疾病而去世(意为因战争死亡),法方赔偿法郎;超过半年去世的,赔偿法郎。如果因为工伤而死亡者,也按此标准赔偿。

然而,战时的工作非常紧张,搬运子弹尤为重要,要是一旦出现疏忽,前线的士兵就会弹尽粮绝。因此,后方的华工们一周7天每天至少10小时地工作。后方纪律十分严明,华工受英国军官的管辖,设有远法(远征军纪律),若有临阵脱逃者,需受军法制裁,重者还会被处以死刑。

顾杏卿曾听闻有交战国的军人因不堪炮火的猛烈袭击而脱逃,被处罚枪毙;他所在的队中还有一工人因殴打长官而被判罚死刑。

严守军纪是战地华工们的第一要义。

在华工队寄信件不需要贴邮票,中文信件需被检查后才准寄往中国,而英文信件要经过本营官员检查后投送至邮局,关于军营驻地、战情内容的信件一律不准寄出。因此,家书只能寒暄一下,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顾杏卿看来,这样做能让已参战的华工加以训练,继续服务于军营中,以增加对外作战的能力。

护佑华工,沟通桥梁

在华工团中担任译员并非易事,因为华工来自全国各地,语言不一,比如有奉天、河北、河南、安徽等地的口音,山东方言尤以泰安、青州、济南居多;而英国军队这边,人员出处也十分多样,有爱尔兰、苏格兰以及威尔士等口音的英语,还有的人说话口音含糊不清。这一切给包括顾杏卿在内的译员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由于各军队中无中国籍官员,因此译员的地位等同于中国官员,担任指导与保护之职,并常为华工辩护,因为往往华工被审时,持有充分理由但苦于不能申诉,故需有翻译在旁为其辩护解释,使得以公平裁判,以免冤屈。

“侨工受译员之护佑,实非浅鲜”,顾杏卿写道。

除了起到保护作用,译员们主要的工作是扮演华工与军官之间沟通的桥梁。

顾杏卿发现华工队伍中的翻译总是不够,他由于经常能接触到不同的军官和士兵,开始尝试和他们聊天,跟他们讲中国的文化,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去了解他们对华工的看法。在他看来不同的文化要在这种磨合下慢慢地交融。

据顾杏卿称,在华工队中的官员主要来自以下几方面:在我国传过教的牧师,在我国经商的商人或是奉命调来的军官。这些官员的素质优劣有分,对待华工的态度也有高下之分。

就所在的队而言,顾杏卿先后经历过10几名官员,其中有一名叫做马修斯的英国军官之前因多次参战受伤,英国政府为免其上前线而任命其服务于华工队,以表示对他的奖励。

这位马修斯军官对待华工平易近人,带人温厚,轻言细语常勉励华工。当华工表示无力工作时,他会允许他们休假养精蓄锐,华工都尊敬地称他为“马大人”。

但是,另外一位出生成长在中国的军官虽然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但暴躁成性,动辄度华工又打又骂。当华工疲惫不堪时,他毫无怜惜之情,还上报给队长让华工接受处罚。

可笑的是,当敌机飞来时,这位军官吓得屁股尿流,躲在沟壕里面祈求上帝保佑。一旦危机过去,又周而复始地咒骂华工。在顾杏卿看来,他毫无修养,这是没受过高等教育的原因造成的。

在顾杏卿看来,军队官员对待华工的态度与华工工作成绩有很大的关联:没有官员态度好而华工工作成绩不佳的;也没有态度不好,而工作成绩好的。

队中也贴有中文印制的公告,“凡工人或工头受有不公平待遇,必须控诉英官员者,得直接禀告督办,以便处置。”

此外,英督办也会时常派汉语流利的官员秘密访问华工,调查是否有军官虐待工人的事情发生。如有发生,情况属实,军官将会被查办或调往前线作战。因此,这样说来,华工在军队中的生活是受到军法保障的。

《欧战工作回忆录》

战争结束后,顾杏卿抵达上海转道回江苏老家。他在回忆录中以一个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的大团圆结束了他的这一段经历。

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顾杏卿撰写的《欧战工作回忆录》。年,该书再次印刷了两次,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本由中国人撰写的关于一战的回忆录。

《欧战工作回忆录》中的素材来源于顾杏卿在欧洲担任华工译员时记下的笔记。

该书出版后,顾杏卿希望该书能鼓舞和劝诫中国人民,认为战争中的劳力与实际作战一样,同样能为取得最后的胜利作出贡献。

《欧战工作回忆录》

《欧战工作回忆录》后来被翻译成了荷兰语,并于年与“一战中的中国劳工”一起在在比利时佛兰德斯战场博物馆展出。

“如果没有中国劳工,战争不会取得胜利。这些劳工们至关重要,在这场战争中必不可少,假如欧洲战争,没有中国劳工的参与,是赢,是输,还很难说”,顾杏卿在《欧战工作回忆录》的最后写道。

本文资料参考自《欧战工作回忆录》、《法比参战记》、《一战华工的待遇及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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