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是乡间忙年山东热搜

过了腊八便是年。在我老家山东省莒南县农村,有这样一种说法。要过年,首先是忙年。为什么要忙年?是因为当地农民想把年过得更好些。我小时候的那些年代,辛苦耕种了一年,当地农民想过个富足的年不可能,可每个家庭都想在过年时有吃有喝的。贫困时代,即使想过个有肉有鱼的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于是便需要忙,想办法让过年时桌子上的饭菜更好些。(一)洗干净忙年,最先忙的是洗衣服。在那些年代,当地农村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过年能穿上新衣服的,是极少数。身上的冬衣,穿了三个多月,总要洗洗的。没有新的,洗干净了,一样过年。我疑心这便是现在所说的干干净净过大年的来由之一。棉衣棉裤是不能拆洗的,每人只有一身,每天还需要穿在身上。那就洗套在外面的褂子和裤子。刚过腊八,选个晴好的天,一家之中的女主人,让一家人脱下套在棉衣外的褂子和裤子。条件好的家庭,芦席上还会有床单要洗。鞋子也换下来,大人找双破旧的先穿着;孩子没有换洗的鞋,便围着被子坐在床上,直到鞋干了再下床。那个时代,都是棉衣;那个时代,没有肥皂和洗衣粉。把所有要洗的,放在大锅里,加上水,加上碱面,然后烧火煮。煮完后,把这些东西放在篮子里,女人们挑着或挎着,到村南的小河冲洗。小河边有男人们抬来的大石头,朝上的一面光滑。打破石头周边的河冰,女人们把衣服放在石头上,用半米来长的木棍,一下下地捶。捶一会儿,把衣服放到河里冲洗。洗干净了,摊在河滩上先晒着;全洗完了,再一起收走。蜿蜒的小河里,覆盖着白色的冰和雪。河滩上,是晒着的衣服,大多是黑色的,偶见红绿色,那是小女孩套棉衣的褂子。在清亮的河水里,女人们用冻红的手,冲洗着衣服。木棍捶打衣服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小河边。大年初一那天,村里人穿着干净的衣服出门拜年。有新衣,很少;有穿着三个多月没洗的衣服的,也不多,那是因为他们棉衣外没有裤褂可套。由此,就能看出全村人的贫富。那时的富者,是过年时,能偶尔给女人、孩子添件新衣;贫者,是因为置办不起套棉衣的裤褂,只能穿着很脏的衣服过年。长大后读书,看到“贫家净扫地,贫女好梳头”的句子,首先想到的,是小河边那些女人们冻得红红的手。再贫苦的日子,也掩不住人们对美好的向往。这种美好,包括他们能做到的干净。(二)做面食再穷的人家里,都有缸。缸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麦子。这些麦子,从麦季收下来,几乎就没少过。原因是一个人一年到头,能分到的,最多不过十来斤麦子,少时只有五斤。这些麦子要留下来,留着过年招待客人,留着大年初一全家人吃顿饺子。洗完了衣服,女主人同样会选个晴好的天气,从缸里舀出些麦子,在院子里淘洗,洗掉里面的土,淘去里面的沙。这时农家院子里,在麦收过后,再次闻到麦香。这种香味,飘荡在整个小山村里。从这一天开始,很小的孩子,便会每天问一遍母亲:还有几天过年?所有的母亲会很有耐心地回答孩子还有几天。过年了,可以没有新衣,没有花没有炮,能让孩子饱饱地吃上一顿饺子,是山村里每位母亲一年的等待。这份等待就要实现了,她们的脸上带着笑意。我小的时候,村里已经有了机房,人们不再用石磨把麦子磨成面粉了。那个能把麦子磨成面粉,把地瓜干磨成糊子以用来烙煎饼的机房,让村里人感受和享受到了现代文明。淘好的麦子,一部分送到机房磨成面粉,一部分用石磨磨成糊子用来烙麦煎饼。磨出来的面粉,有两个用处。一个是留着过年包饺子,一个是蒸成馒头。馒头有两大用处,一个是走亲戚和招待客人用,一个是敬天和上坟用。因为要走亲戚,馒头会提前蒸出来。蒸出来后,不会给自家人吃,除了四五岁以下的孩子。麦煎饼也要提前烙出来。虽然机房也能把麦子磨成糊子,可村里人还是选择用石磨推。原因是机器磨的,做出来的麦煎饼,吃起来没有那么香。推磨,是那个时代的孩子们最不好的记忆之一。用机器磨糊子,要交一两毛钱的费用。为了省下这点钱,很多时候地瓜干也是用石磨推成糊子。一个孩子刚有磨那么高,就要参加推磨。抱着磨棍,天还没亮,就开始围着磨一圈圈地转。转上一两个小时,推完停下来,坐到凳子上后,感觉自己还是在转圈。这种围着磨转圈,给我长大后带来的好处是,不管是坐车坐船还是坐飞机,我从来没晕过。(三)炸年货有鸡有鱼有肉,才算是过年。“丰年留客足鸡豚”,诗人笔下这样的农家,绝不是一般的农户。一般的农户,哪怕在最丰的年里,也难言足。我小时那个年代,肉只有猪肉,是生产队分的。没听说谁家过年,除了猪肉之外,还有牛肉羊肉之类的。鱼是当地河沟、汪塘、水库里长大的鱼,主要是以白条为主的小鱼。会逮鱼的人家,去破冰逮鱼,除了自家用,还能卖些钱。鸡是自家院子里喂大的。母鸡舍不得杀,还要留着下蛋。母亲杀鸡前,总要念叨这样一句:“鸡鸡你别怪,阴间阳间一碗菜。”小时看母亲杀鸡时这样念叨,心里想:鸡能怪什么?长大后想,家里的每只鸡都是母亲一天天喂大的。过年了,要杀掉,母亲心里舍不得,嘴里念叨这样一句话,以淡化心中的不舍。杀鸡。现在农民养鸡,不再是为了生蛋卖钱。过年了,逮着哪只杀哪只,想杀几只杀几只。(孙成霞/摄)在制作汤圆面子。当地还有人用碓这种古老的用具,把糯米之类的捣成面,自己做汤圆。(孙成霞/摄)村里每家过年,都会有鸡鱼肉,可都是很少。这些东西要招待好多拨客人,哪怕每次来客人了,每种连汤带水只做一碗,也根本不够。于是便炸,量不够面来凑。鸡和肉切成小块,裹上厚厚的面糊,放在油锅里炸,小鱼也是这样处理。炸好了,放在一个笸箩里。家里来客人了,抓上一把,放在锅里一炖,就是鸡鱼肉齐全的待客之菜。这样,本来只能出两碗菜的一只公鸡,可以出上五六碗菜,甚至更多。至于一只公鸡到底出几碗菜,完全取决于家里要招待几拨客人。这在我们那里,有个专用名词,叫“炸年货”。有时,村里人会买来剔得很干净的猪骨头,在磨顶上用锤子敲得细碎,和上豆腐,做成丸子,一样是放在油锅里炸。舍不得买骨头的,就直接炸豆腐丸子。丸子是圆的,意味着新来的一年里圆圆满满。做好的年货。左边盆里是炸的面叶,现在不缺肉鱼,不再用面来充数,过年了还是会有人用最传统的办法,炸些面叶,尝尝那久远了的味道。右边的盖顶上,是蒸的馒头。家家会同时蒸两条鱼寓意着年年有余。(孙成霞/摄)年关临近,家家户户开始做豆腐。在那些贫瘠的土地上,生产队除了按指令种地瓜、花生和小麦外,总会在边角地和地堰上种些黄豆,秋后分到各家。过年时,碗里的肉可以很少,可总该多几块豆腐吧。现在过年时,一些上了岁数的农民,还会选择自己做豆腐。豆腐,寓意着一家人都有福。(孙成霞/摄)(四)大扫除再有两三天过年时,家里的女主人,会把屋里彻底清扫一遍,包括床底下、屋角处。实在没用的东西,就拿出去扔掉。可那个年代,因为没有用而被扔掉的东西太少。屋顶是用土封住的,墙是土的,地面是土的。清扫以前,女主人会在地上洒些水,以减少尘土的飞起。我小的时候,母亲洒完水,总会让我们出去,她一个人在尘土飞起的屋里忙着。站在屋门口,能清楚地看到照进屋里的阳光中,那飞动的尘土。出去玩上小半天,回家后,母亲清扫完了,感觉整个屋里因为干净,变得新起来。离过年还有两天时,村里的男人们加入到大扫除的行列。他们先整理、清扫院子。农具放整齐,柴草堆整齐,然后把院子彻底扫一遍。扫完了院子,男人们扫自家四周的街道。那个年代,没有保洁员,过年时,村子的大街小巷都是干净的。屋里院里,大街小巷,在一年里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年年几乎没有变化的小山村,在过年时仿佛新生一般,虽然这种新生,只不过是上一年的重复,只不过是上一代人的持续。但干干净净过大年,是山村人在重复与持续下的要求。这要求里,有他们过上更好生活的希望。现在,上面所写的这些都完全看不到影子了。生活好了,谁都有几身衣服,谁家孩子过年都有新衣。至于吃的,鸡鸭鱼肉,平时想吃就买,过年更不会心疼买这些东西的钱了。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孙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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