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摔伤了,我匆忙赶回家。一进屋就看到父亲光脚坐在炕沿上,两只脚都涂抹着草药。我询问经过:原来母亲旧病复发,住院治疗,父亲晚上陪床。第二天起大早往家赶,回去喂羊。在回来的路上,电动三轮车翻了,父亲被甩出去,脸颊擦破皮,双脚的脚面擦伤严重。我非常心疼地看着父亲:面庞涂抹着草药,眼皮浮肿,眼角堆着核桃似的皱纹,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杳无踪迹了,脊背像半拉开的弓,只有眼神晶亮,闪烁着乐观的光,仍然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唉,我的父亲,竟然开始老了!我从小的记忆里,一直有两幅关于父亲的画面,随着岁月,越发清晰。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晚上,父亲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擎着香,口中念念有词:祈求菩萨保佑母亲祛病出灾、快点好起来;祈求他自己能替老伴生病,让老伴好好地喘口气。然后上香,接着双手匍匐在地,很实在地连磕三个头,虽然没有响声,但额头上沾着土灰。我说这是迷信。父亲很生气地阻止我,“别乱说话,菩萨听着呢!你妈病了这么多年,还活得好好地,全靠菩萨保佑呢!”他边说边看我母亲一眼,“嘿嘿”地笑了,“家里有个‘炕头王’,日子就有奔头喽!”。我心里翻腾着酸甜苦辣,说不出是羡慕我母亲有人疼爱一辈子,还是难过我父亲一个人操劳一辈子。我母亲患肺心病,一发病,人憋得嘴唇发紫,满头大汗。母亲病了几十年,坚强地挺过来,当然是打针吃药的效果,可我父亲的那份虔诚、那满腔的爱意,谁敢说没感动苍天呢!小时候,我家很穷。祖父曾不止一次地劝父亲给我退学,说丫头片子念书没用,家里都穷啥样了,还不赶紧打工挣钱。吃过不识字苦的父亲,无论如何不让孩子辍学。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只回一句:“只要孩子愿意念书,我就是拉着棍子要饭,也要把他们送出这穷山旮旯。”为了母亲的药费,为了我们的学费,父亲没少动心思、想出路。我牢记一辈子的就是那次“偷”柳条。柳条能用来编筐和篱笆。当时一个筐能卖几毛钱,一个篱笆能卖两元钱。距离我家四五十公里远的一大片沙窝子,就是牧民的柳条区。记得一个初冬的夜,特别冷,风大。我跟着父亲赶着毛驴车半夜到了柳条区,父亲手脚麻利,边割柳条边打捆,我把柳条捆抱到车旁边。父亲把柳条捆整齐地码在车上,用两根绳子拢住,以防散架掉下来。回去不能走原路,沙子太深,车载太重,容易陷住。只好走一条绕远的路,要穿过一片冰,这是一条齐腰深的河水。父亲奋力拉着毛驴前行时,脚下的冰突然塌了,车掉进冰窟窿里。父亲立刻跳进水里,把柳条捆全部从车上卸下来,再一捆一捆地抱到河对岸,然后,用头和肩膀把车从冰窟窿里顶出来。棉袄棉裤全都湿透,结成硬邦邦的冰,随着走动,刷刷响,我父亲冻得直哆嗦。父亲当时的样子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把我吓醒。终于有一天,护林员码着车辙印找到家里,把柳条全部拉走。还找来村干部,一起大声呵斥我父亲。父亲蹲在墙根,来回地绞着手,不吭声。我躲在门后偷看,我羞愧得面红耳赤,我小小的心怨恨父亲当了“贼”,怨恨没完没了的穷,怨恨护林员的嚣张跋扈,我更心疼父亲的无奈和无助。我悄无声息地流眼泪,一把一把地抹不净,一棵种子深深地、狠狠地埋在我幼小的心田里:“一定要逃离这穷山沟,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我的父亲,用他坚强的肩膀和必胜的决心,把我们兄妹三个拼力扛到丰衣足食的大道上,他的孩子们终于如他所愿,过上了不愁吃穿的好日子。父亲已经到了古来稀的年纪,本该颐养天年了,可还和年轻人一样比着赛似的过日子,重新装修了房子,养了上百只羊。孩子们都劝他受累了一辈子,可该歇歇了。父亲固执地反驳:“没事干,我心里不踏实。这么好的社会,干啥都赚钱,我能闲逛?我还不到歇着的时候呢!”结果,谁都劝不动父亲,老爷子照旧干劲冲天。我倔强的老父亲,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民,用他的担当和坚守,一路护佑着妻儿往前走,一直走上了人人都向往的康庄大道上。简评:透过女儿的双眼,映射出一位用生命和坚强扛起家庭重担的父亲,呵护与担当,付出与爱。也因此,“尊严”在此有了特别的含义(父亲在妻儿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受家人敬重的身份)。审阅:陈玉花作者:梁淑芬,高中英语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赤峰市作家协会会员。编辑:赵一本头条每日刊发作品优选纸刊《中国乡村》杂志,凡上刊者免费包邮赠送样刊投稿必须原创首发,投稿邮箱:zxmt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