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冬天的风比较奇怪,说不定什么时候出现。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冬天的大风,被称为“红眼大风”,就是能把人的眼睛吹红的大风。冬天的风一起来,就会把树上的叶子吹下来,吹得满地堆积,还能吹得满街跑,甚至能把荒草棵子吹下来,吹得荒草棵子躲在墙角,吱吱响,像是在诉说昔日的繁盛。
大风起来就挡不住,吹秃了树冠,吹干了树皮,吹裂了地面,还把人们的嘴唇吹裂了,眼睛吹红了。大风里,迎风走着的人很费劲,甚至骑着车子都走不动。《封神演义》里有一个情节,就是苏妲己看到冷风里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人在走。老头不怕冷,而年轻人怕冷。她说,老人不怕冷,是因为老人是父母年轻时交媾生下来的,精血充满,骨髓充盈,不怕寒气;而少年是父母气血衰败的时候交媾所生,精血亏损,骨髓不满,虽然是少年,但形同老人,也就怕寒冷了。纣王不信,把两个人带过来,当场砍掉他们的手脚,看看骨髓的情况,果然如妲己所言。
看来,父精母血非常重要,而纣王的做法却是不可取的。冬天的大风能看出谁的体质比较强,谁的体质比较弱。有人天生怕冷,有人就是不怕冷。我就怕冷,不过,生我的时候,父母都年轻。一到冬天我就要穿上厚厚的棉袄棉裤,不然就冻得浑身打激灵。我的一个同学即便在冬天也只是穿一条秋裤,一条单裤,上身穿一件薄薄的毛衣,罩上一件夹克,就能抵挡寒冷。不过,他还是冻得打哆嗦,却说不冷。可能,他穿得那样薄,只是为了要风度不要温度吧。
要是吹着寒风,飘起了雪花,就让人更加寒冷了。身上落了雪花,冰冷,大风吹得手都干裂了,能凉到心里去。张开嘴说话,嘴里的牙齿都会被风吹得凉凉的。回家吃饭,牙齿就会热得受不了。要是风刮得很大,嘴里都会有沙土。
我们骑着车子上学,遇到大风,就要顶风往前走,即便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只能前进一点点。浑身出汗,身上是热的,身外皮肤是凉的。到了学校,上一会儿课,身上就凉了,冰凉的棉袄、棉裤贴在身上。屋里面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炉子,人多了就不冷了。不过,身上冰冷的棉衣得让体温温暖,也一定要忍受。回家的时候就会顺风了,不用蹬车子,仅凭大风就能把我们吹到家里去。
不过,也有风向变了的时候,就得再次费劲,再出一身汗,回家也不脱下来烤一烤,就那么穿着,吃了饭就热乎了。
白天刮大风,人们不会出门,猫在家里打扑克,打麻将,看电视,歇着。要是出来,就得穿上大棉袄,戴上帽子,戴上手套,快步走,不会在街上停留。路上的行人大多带有功利目的,看大风里的行人,就会像禅师看江上的船只一样,“一为名来,一为利往。”除了名利,基本上没有别的意思了。
晚上刮大风,呜呜地响,吹得窗棂纸哗啦啦响,就像有妖怪要来了。这个时候,我们躲在被窝里,听着窗棂纸哗啦啦响,感到一种幸福。要是夜里有人在路上走,肯定是一些赌徒,要不就是强盗,不然没人会在刮大风的夜里走路。
听到树枝嘎吱嘎吱响,还有折断的声音。大清早,爹要出门捡树枝。娘不让他去,可是拦不住。爹说,不去就让别人捡了。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烧干柴。干柴是宝贝,能生火做饭。爹要到树趟子里捡拾干树枝,拉回来当劈柴烧。他要带我去,我还在被窝里,娘不让我去。
我想着,黑暗的大风里,爹一个人到村外树趟子里找干树枝子,得多么胆大呀。要是我,一个人根本不敢出门,更别提刮着大风的黑夜了。我爹答应我捡了树枝子,拖回来给我削陀螺。
天亮的时候,大风还是刮着,只是减弱了不少。吃饭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爹拖着一大根树枝子回来了,吃了饭,就给我削陀螺。
我看着爹用电工刀削陀螺,冷风吹得我牙齿冷,吹得我脑门冷,吹得我脸生疼。不过,爹不怕冷。他的手上满是老茧,还有干裂的地方,拿着电工刀,笑着削着陀螺,还说他小时候的时候,我爷爷从来不管他,就连一个陀螺都不给他削。
我似乎感到了幸福,却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在冷风里,我就那么看着他,太阳出来了,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他好像也是幸福的。
到了太阳走到中天的时候,大风就小些了,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到了月亮周围有一圈光晕,就觉得好玩。娘说,那是风蛤喇,像是蛤喇,也像孩子脖子里带的护巾一样,圆圆的,很好看。其实,只是预示着大风就要来了。
冬天的风刮得小,并不温暖,而是嗖嗖的,像小刀割人的脸。我们的手脸都被风吹皴了。脸上和手上都有了皴,过年的时候用热水认真泡一泡,就像泡掉一层皮。
本来天已经够冷的了,冬天的风会带来更多的寒冷。乡亲们都躲避寒风,躲避寒冷,期盼着一个温暖的春天,就像我在被窝里期盼着明天会更好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故乡,冬天的风,都定格在记忆里。现在营养充足了,取暖设备也好了,穿上羽绒服了,人们也就不会感到寒冷了。哪里有什么父精母血的说法,只是那个年月,人们营养不良而已,被冬天的冷风一吹,也就顿时现出原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