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了,去了我生不能企及的地方。
从此,就算走遍全世界的寒冷,我也再不会有那种“妈妈觉得你冷”的冷。
那一天,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为我做的“老棉裤”。
之所以说它是“老棉裤”,因为它很老式。
棉裤样子是母亲自己裁剪的,裤腰很高,裤裆很肥。
棉裤里的填充物,是地里自产的棉桃弹回来的棉花。
弹好的棉花是一层层卷着的,要絮到棉裤里,须得一层层摊开,扯开一块块地,用手掌拍匀薄厚,然后按照棉裤样子的形状絮好。
如果想棉裤暖一些,就多絮两层。
我那时刚好在读初中,虽然早恋的情商还没有那么早的开化,但几个同村的女学生,每天一同上下学,还是会暗暗较着劲比较谁的穿着更好看一点。
我家里并不富裕,但是,母亲的手很巧,她总会变着法子给我做时髦一些的新衣服穿,尽管那时的“时髦”非常有限。
但唯独,母亲做的“老棉裤”,超级不合我意。
趁着“老棉裤”还没做好,母亲不注意,我背对着她,偷偷地把棉裤样子上,裤裆处“加裆”的那块布给扯掉了。
母亲发现的时候对我大发雷霆,说像我这样的孩子,就该是后妈养着,穿“芦花”。
我不屑。不管母亲怎样发脾气,我就是不许在棉裤样子上“加裆”。
母亲实在没办法,只能顺从了我的意思,结果,那年冬天雪是最大的,我是最冷的。
“老棉裤”的裤样子上扯去了“加裆”,就少絮了很多棉花,本来应该厚实的“老棉裤”被轻车从简,样式看上去秀气了,但抗冻效果差了一截儿。
那年冬天雪,出奇地大。母亲说从未见过。
我上学要走十多里的路,大雪封路,不能骑自行车,只能步行。等一步一个雪窝子地跋涉到学校,屁股冻得像绑着一块冰坨子。
因为个子高,书桌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而烧煤的取暖炉子,却在教室的前半截。一节课45分钟下来,都是手脚冰凉。
课间10分钟除了厕所非去不可,其他哪里都不敢去。一边守着火炉取暖,一边艳羡着门外打雪仗的同学。
可10分钟,有时甚至不到10分钟的取暖,根本不足以支撑我苦苦煎熬的45分钟的课堂。
我回家,主动跟母亲检讨。
母亲回过头,就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棉裤,当然是肥裆高腰的“老棉裤”。
“老棉裤”摸上去,厚厚的,软软的。好像随便抓一把,就能抓出一团火来。
我从未有过的喜欢那条“老棉裤”。
这么多年来,再也没见过从前那年的大雪。
但,我却尤其地怀念,怀念那条,母亲瞬间就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老棉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