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天气日渐暖和,年轻人早已脱去臃肿的冬服,换上更加靓丽的春衫。只有一些怕冷的老人,还穿着薄薄的棉袄。小时候,农村的孩子哪有什么羽绒服羊毛衫可穿,每人一套半新不旧的棉衣,便挨过了整个冬天。与别人家不同的是,我们家虽然孩子较多,但每年都可以穿上新棉衣和新棉鞋。
能够年年穿上新棉衣,得益于父亲早年做过裁缝,后来父亲虽然患了眼疾,但裁缝的手艺一直没有落下。那时家里没有钱去买新衣服,家人夏天穿的短衣短裤,冬天穿的棉衣棉裤,都是父亲在那台旧缝纫机上缝制的。秋天,母亲会提前准备好布料和棉花,布料是新买的,棉花产于自家地里。等到有了空闲,父亲便开始为我们缝制棉衣。寒冬腊月,老家的夜晚气温零度左右,父亲的双手早已长满冻疮,在昏暗如豆的煤油灯光里,父亲一边咳嗽着,一边为我们裁布缝衣。在连续加过好几个夜班后,父亲才能缝好三件崭新的棉衣。
印象中有两次,我是穿着打了补丁的新棉衣过年的。有一年,父亲给我们兄弟三人每人缝制了一件军大衣,可能是布料不够,我的军大衣腋下是由几块碎布拼接而成的。我哭着问母亲:“为什么两个哥哥的新衣服那么好看,而我的衣服却那么丑?”母亲看着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明年一定给我做件好看的。还有一次是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三兄弟穿着新棉衣在院子里玩鞭炮,我不小心把棉衣的前面烧了个拳头大的洞。父亲看见后十分生气,一把拽住我,高高地举起右手,最后却又慢慢放了下来。当天晚上,父亲只能连夜用针线为我把烧坏的地方缝好。
父亲在给我们缝制棉衣时,母亲会陪在旁边纳鞋底。新棉鞋的制作工序繁缛,耗时很长,每双鞋的制作都要经过剪底样、纳鞋底、裁鞋帮、绱鞋、楦鞋等诸多程序,而其中最劳心费神的便是纳鞋底。到了年终岁尾,母亲再忙再累也要为我们三兄弟每人做一双新棉鞋,有时候直到大年三十晚上,母亲还在赶做棉鞋。当我们初一早上起床时,床前必定有三双新棉鞋。母亲做的棉鞋用棉多、鞋底厚,穿上十分暖和。新鞋一般都会夹脚,但母亲做的鞋却大小适中,穿起来十分舒适。我们兴奋地穿上新棉鞋,母亲总叫我们在床上多走几圈,然后问“紧不紧”,我们回答“刚刚好”,这时母亲的脸上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上高中时,因为学业繁重,我有时一两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父母亲便会经常来学校看我,隔三差五给我送来衣服、鞋子、水果、营养品。记忆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下雪了,我没有带棉鞋到学校,便穿着胶鞋挨冻。尽管我在鞋里面垫了两双鞋垫,但上课时双脚还是冻得针刺般的疼痛。那天下午五点多,父亲给我送来一双新棉鞋,他是冒着风雪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来的,在把新棉鞋交给我时对我说:“这是你母亲几个晚上没睡觉为你赶做的。”那天上晚自习时,外面北风怒吼,大雪一直没停,穿着暖和的新棉鞋坐在教室里,想着一针一线为我赶做棉鞋的母亲和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父亲,我止不住泪流满面。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一幕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也成了我更加刻苦读书并顺利考上大学的强大动力。
大学毕业后,我远离故乡入伍到了南方,兄长们也先后到千里之外的异乡谋生,棉衣棉鞋再也派不上用场。再后来,父亲离开了我们,从此,我们再也穿不上他新做的棉衣棉裤。母亲开始慢慢变老,眼花了,手拙了,再也纳不出针脚密密的千层底。如今,逢年过节,我们都会给母亲带回新买的衣服鞋子,希望母亲也能穿得暖和,穿得舒适。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读着这首感人至深的《游子呤》,想着那些温暖的往事,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仿佛又看到了在昏暗的灯光下父母亲为我们赶做棉衣棉鞋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