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转寒了,脚冰冰凉。突然想起,得翻找一双鞋垫用。衣柜里,有很多双还没垫过的新鞋垫——不是集市上买来的那种,而是母亲一针一线纳的那种,绣花鞋垫。 我七八岁时,村里冬天取暖只能烧煤球炉。晚上,母亲坐在炉子旁,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手指上戴着顶针,对着厚厚的鞋垫,一针一针穿插。顶针就是个窄铁环,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凹坑。纳鞋垫时,辅料太厚,单靠拇指、食指持针,易手滑,很难穿透。即使手劲大,把针插入鞋垫,再从另一侧拔出,顺势拉出线拽紧,三两下还行,反复如此,不多久就捏得手指生疼。看母亲灵活地穿针引线,以为很简单,我尝试过多次,针别弯了都拔不出,有时针是拽出来了,线也拉断了。 鞋垫的辅料选择和厚薄,是有讲究的。母亲说,最中间是两层质量好的布,布的两边铺上辅料,可以是二十多层卫生纸,也可以是几层破麻袋。最外层还得是两层质量好的布料。辅料太厚,纳时费劲;辅料太薄,纳出的鞋垫不够柔软。纳的时候,针眼的密度,线的绷紧程度,都会影响鞋垫质量。母亲纳鞋垫时,每一针都需顶针辅助,足见纳鞋垫的不易。鞋垫纳完后,得从中间割开。从中间那两层布之间,用刀慢慢切割。分割鞋垫的过程,我也参与过。两个人各拉住一半辅料,以最中间的那两层布隙为准,一边断线一边用巧劲朝两边拉拽。持刀的人眼力要好,手劲要巧,割速要均匀。分割鞋垫是个必须格外小心翼翼才能完成的细活儿,只要哪一刀不慎,就可能割偏了,一旦把布划烂了,之后一刀比一刀难下手,割开的鞋垫也会厚薄参差。纳厚鞋垫,村里都称“嘎(割)鞋垫”。 母亲没学过绘画,也没上几年学。她画鞋垫,有时花鸟,有时枝叶,有时汉字,都是凭借一双巧手为之。那些变形的字,常常就是“不对却很像”。以前,我还较真,挑刺说母亲写错了,哪个字少了一笔,哪个字偏旁不对。后来,就不再多说。字可能真是错的,各色彩线一搭配,却照样美观。垫在脚底下,照样非常暖和。从小学到大学,我都是垫母亲纳的鞋垫。春夏秋三季垫薄鞋垫,冬天垫厚鞋垫。无论厚薄,可能算不上精致,但那些鞋垫都是美的,有时甚至不舍得直接垫在脚下。有了新鞋垫,常常先拿出来在同学、舍友面前稍微显摆一下,然后伴着羡慕的眼神塞进鞋里。那时,集市上卖绣花鞋垫的很少,几乎买不到,偶尔有几双也舍不得买。反正,我同学中垫绣花鞋垫的,的确不多见。 参加工作后,我回老家的次数渐少,没鞋垫了有时就去集市上买一双救急。那些鞋垫,不管孬好,都是机械化速成品,打着各种功能的噱头在叫卖。我总是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去买。价格不高,用用就扔了,也不必太在意品质。事实上,在意也没用,那些当街叫卖的鞋垫,能垫满一年的几乎没有。但母亲纳的鞋垫不一样,今年冬天的鞋垫,明年冬天甚至后年冬天还一样垫。垫得久了,舒适度和美观度可能下降了,但很耐磨,两三年垫不坏。 夏天垫的鞋垫,纳得比较薄,也省劲不少。普普通通的几层布,普普通通的彩线,经母亲的手一针一线纳出来,就是比集市上的那些平整耐看还耐磨。这里面的差别,或许不是技术上的。母亲给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纳的鞋垫,从画图案、写字到一针一线纳完,都是饱含着亲情的,都是用心在做的。从集市上买来的那些,不会是这般用心出品的,赚钱始终是人家考虑的第一因素。 母亲的手巧不巧,我说了不算。我只知道,村里的婶子、大娘、嫂子、大姐啥的,经常去找母亲画鞋垫,她们不会,周边的其他人也画不好。母亲的手,是干农活的手。最多的时候,是拿着铁锨头种地的;家里有金银花时,母亲一天比父亲多采四五斤,在村里也是数得着的;烙煎饼、做饭、炒菜,母亲都是好手;我和妹妹的棉衣棉鞋,也多是她做的,样子板正,穿着也舒适。在农村老家,家里家外,母亲干啥都在行。 天转凉时,母亲拿过来一包新鞋垫,有我的,有妻子的,有俩孩子的,有冬天垫的厚鞋垫,也有适合春秋季节垫的薄鞋垫。还有两条新棉裤,一条给我,一条给大儿子,而妻子和小儿子,早就有了。我说我不穿,太厚,不好看,也不暖和,不如穿买的毛绒裤舒服。母亲不信,非让我穿上试试。母亲说,如果真不合适,她就自己穿。这就是了!母亲做棉裤,做了一圈,没有自己穿的;母亲纳鞋垫,纳了一大包,没有自己垫的。 天突然转寒,许多棉衣还没来得及清洗晾晒,正愁穿啥呢,早晨起床,着急忙慌去翻找棉衣,竟然看到那条崭新的棉裤,不知啥时已躺在我的衣橱里了。我忍不住摸了摸,新布新棉花,挺柔软舒适的,但还是没穿。 这条棉裤不用试了,肯定不合适,还是拿给母亲吧!啥“借口”呢?我胖,棉裤瘦,穿不上,就算穿上也蹲不下。这么说,母亲应该会信的。虽然,可能也得质疑上小半天。 天转寒了,垫上厚鞋垫,脚下暖暖的。 可是腿确实有些冷了,像缺钙。主播/后期剪辑:虞联伟(实习)编辑:朱若彤值班主编: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