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2月21日,大雨倾盆,仿若哀鸣,本该肃静的台湾省省议会厅门口喧哗嘈杂,一群台大学生拉扯着“失我良师”的巨大横幅,大声呼喊。
“郭国基,你气死傅校长,有胆量你就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群学生原本在殡仪馆为傅斯年哀悼吊唁,个个脸上都挂着泪痕,心里悲痛欲绝,在得知是郭国基“气死”傅校长后,他们便跑来找郭国基算账。
郭国基此时就站在省议会厅的门后,他看着气势汹汹的学生,既慌乱又后悔,他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郭大炮”一贯的狂妄尖锐这会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群情激愤之下,郭国基选择避其锋芒,匆匆离开了,作为副议长,李万居肯定不能像他一样一走了之,于是他便站出来进行解释。
“郭国基昨天提出的质询没有伤害傅校长,言辞也并不过分。”
待他说完之后,省教育厅厅长陈雪屏也出面向大家回忆当时的场景,希望大家不要再闹了,但学子们只找当事人要解释,根本不听他们说了什么,开始和警卫激烈的推搡起来。
“杀了郭国基为傅校长报仇。”
那么,傅斯年究竟是谁?为什么说他是被郭国基“气死”的?为什么他的意外死亡会让台大学生们如此哀痛?
人间最稀有的天才
傅斯年于年出生在山东聊城一户清贵人家,他们一家子都是读书的好手,而他的一生仿佛是注定要为人所称赞的。
祖宗傅以渐是清朝第一位状元,作为一代名相,他清正廉明,是深受康熙尊敬、赖以信任的启蒙老师。
祖父傅淦淡泊名利、精通医术、文武双全,父亲傅旭安是东平龙山书院的老师,对贫困学生照顾有加,在如此优良的生长环境之下,傅斯年起始的高度是普通人远远不能及的。
他年少成名,是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在被众人捧得极高的情况下他没有迷失自我,除了离不开诸位长辈的谆谆教诲之外,也与他儿时的困苦有着莫大的关系。
年夏天,在天津中学毕业的傅斯年凭着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预科,三年的时间里,他毫不懈怠,年年争做第一,毫无悬念的进入了北大,并选择了侧重文史的“文本科国文门”。
在学校,他始终秉持着敢做敢言的直爽性子,只要犯了错,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他都能骂的你颜面无存。
而且他博览群书,涉及面非常广泛,他提出的问题总让人答不上来,连一些教授都害怕给他上课。
曾经有一位名叫朱蓬仙的教授,教了一门不太拿手的《文心雕龙》,他在课堂上屡屡犯错,学生们不满他已久了,于是,一位同学借了他的讲义拿给傅斯年。
“你快看看,我觉得这上面的错处不止我们知道的那些。”
傅斯年拿着讲义连夜翻看起来,这一看可不得了,里面居然有30多处错误。
随后,同学们将这件事报告给了校长蔡元培,而蔡先生在查明后,立即将这堂课的老师换成了黄侃。
年,从美国留学归来的胡适,担任了北大中国哲学史教授一职。
他上课第一天就在北大引起了轩然大波,以往那些教授光是夏朝就要讲上很久,他却直接从西周的第十代君王周宣王讲起。
不讲夏商,这是在模糊、割拒历史吗?
他的这一行为被学生们认为是“思想造反”,都在想着法子拉他下台。顾颉刚和他们的想法却不相同。
“他讲的虽是哲学,不讲史学,更不讲治史学的方法。他用实验主义的态度讲课,让我非常意外,也让我非常的中意。”
顾颉刚无疑是喜欢这位老师的,他觉得胡适教学新颖,思路开拓,不希望他被赶出学校,于是他找到了傅斯年。
“胡适老师的课非常有意思,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傅斯年觉得自己不是哲学系的,不太想去,但对于好友的邀请不好一推再推,最后还是去了,这一去便让他成了胡适的头号粉丝,并警告同学不要再闹事,听他的课确有益处。
从那以后,傅斯年经常带着一帮同学到胡适家里讨论学术问题,而他们的关系也开始愈发的深厚。
胡适提倡白话文,主张反传统、反孔教、反文言,对傅斯年的影响极大,进行了由旧学问到新文化的思想转变。
胡适与傅斯年可谓是互为伯乐,在其他人看来,傅斯年是个复杂的人物,世人对他褒贬不一。
他在推崇西医的时候,全然抵制中医,在接受了新思想后,对传统的学问也是全盘的否定。
但在胡适的眼中,傅斯年可谓是十全十美了,因此,在傅斯年死后,他在悼文里写了13个最字。
“人间一个最稀有的天才。他的记忆力最强,理解力也最强。他能做最细密的绣花针工夫,他又有最大胆的大刀阔斧本领……”
许身谋国,死在议坛
年,在蒋介石的安排下,傅斯年带着妻儿前往美国治疗慢性高血压,他的这一疾病遗传自他的母亲,两人都是体型偏胖,且不听从医嘱。
他的母亲是在失去丈夫后吃了太多苦,日子好了就无法止住吃肉的欲望,傅斯年则是忙于事务,在医院里也不停歇。
当他要回国的时候,主治医生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他。
“作息一定要规律,不要太过劳累,事情再要紧也没有命要紧。”
年11月13日,蒋介石的“御用”笔杆子陈布雷于南京自杀身亡,他的儿女加入了共产党,而他自己也在国民党内尽心尽力为群众谋利。
他不满蒋介石发动内战,让无辜的人民在争端里撒血流泪,“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贪污腐败时常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希望这些钱能用于改善民生,曾多次向蒋介石上书陈明,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
而傅斯年在得到他自杀的消息时,便联想到了自身的处境,国民党大势已去,他该何去何从?
哀恸之下,傅斯年萌生了死志,但他还有良师益友,史语所还有许多没有整理完成的资料,妻子也在一旁苦心开导,于是他便打消了念头。
年1月,在傅斯年打算前往台湾前夕,胡适告诉他接下来他会前往美国,两人自此就要分别了,再会之日遥遥无期。
一时之间怅然、孤寂、迷茫涌上了傅斯年的心头,他脑子里有根线忽地断了,他的精神气也弱了下来。
离别是常有的,但如果这个人是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那么你必然是失态的。
傅斯年把自己关了起来,他谁也不见,这片土生土长的地方好像就成了唯一能带给他信念的东西了。
几日后,他收拾好心情,毅然决然的前往了台湾,担任了台北大学校长一职,并于就任之时写下了“归骨于田横之岛”几个大字,可见他的无力与悲观。
年的寒冬,傅斯年在处理台大各种难题的同时,还在埋头为董作宾撰写稿件,只为得到这笔稿费为自己买一条棉裤,因为,他觉得冬天只穿单薄的西装裤实在是太冷了。
稿子写完之后,他没有去休息,而是像交代后事一般对妻子进行了嘱托。
“家里这些书,在我死后都交给儿子。嫁给我这么多年苦了你了,我没有让你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我死之后也没什么能留给你们,真是惭愧啊!”
听了傅斯年的话,妻子泪流满面,见丈夫多次提及死字,她隐隐感到了不安,妻子觉得太不吉利,便不许傅斯年再说下去。
年12月20日,傅斯年在上午参加完“农复会”,在下午又赶往了省议会厅出席会议,而会议上都是一些关于教育行政方面的提问,问题大多由陈雪萍回答。
起初,会议进行的十分顺利,直到郭国基厉声提问。
“政府从大陆抢运来放在台大的器材是怎样处理的?目前仍有很多学生难以入学,台大是否可以放宽尺度,进一步扩大招生数量?”
他的提问看似正常,实则是多方势力的缩影,傅斯年则目露厌恶。
“存放台大的器材当然要遵照政府的意见处理。至于台大的招生人数,已是一增再增,远远超过了台大的最大容纳数量,师资、设备、学校宿舍等的使用都已达到最大限度。”
郭国基并没有就此作罢,他又接着叫嚣。
“台湾大学开办用的是台湾人民的钱,就应该多聘请台湾的教授,多招收台湾的学生,如若不然,岂不是与台湾所有人为敌?”
学校要培养人才,教授的选择至关重要,末流的水准能让学生有什么收获,台湾学问做的好的几乎都被他招揽了,其余的空缺都是他费心从大陆请人才得以填补,至于招生,他则做出了自己的解释。
“对于台湾学生,我们自然尽可能拉拔,所以在国文科一门,招生分数线比大陆低10分。”
趁着这个机会,他向郭国基这类人明确提出了其办学准绳,要尽可能的给学生更好的学习环境,学校的各类规章制度必须严格遵守,不容破坏,说着说着,他的情绪愈发高涨。
随后,傅斯年乏力的走下席位,他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整个人病恹恹的,陈雪萍见状便过去扶他,只听他惊呼一声。
“不好!”
随即便昏了过去,医疗团队在省议会厅进行了全力救治,之后傅斯年苏醒过片刻,但最终还是与世长辞了。
愿为保护学生拼命
在涉及学术相关问题时,傅斯年是尖锐强硬的,但私下里,他不以严厉形象示人,反倒是非常随和。
对于学生的请求,他都会仔细倾听,学生开他玩笑,他也毫不在意,这个北大曾经的精神领袖,当了校长也依旧如此。
在傅斯年刚就任台大校长的时候,学校的学生大多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普通家庭的学生都读不了书。
于是,他当即改变了招生政策,坚决以考试成绩录取学生。在贫困学生因为没钱而无法报读学校的时候,他提出奖学金制度不应废止。
傅斯年有着敏锐、细腻的观察力,他体贴入微,时刻关心着学生的吃住问题,卫生间的清理是否到位,是否足用,以及自行车的存放问题,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考虑的非常到位。
除此之外,他还自己动手画设计图,这世上能切实的站在他人角度思考问题,真心为他人打算的能有几人呢?
因此,台大学生们对他都是心存感激的。
并且,傅斯年有心让台大成为首屈一指的名校,让学生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
他在对教授们的学术水平进行考察时,对于徒有虚名,靠关系进入学校的人他是一个不留,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糟糕的大环境,让人感到敬佩。
年,师大联合台大爆发了“反饥饿斗争”的游行,这个时期的学生对国民党内部的腐败积怨已深,反蒋浪潮席卷了台湾。
于是,台大法学院的学生就在操场大办晚会,开始不加遮掩的唱起了中国大陆解放区的歌曲。
而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警备副总司令彭孟缉耳里,没过几天他就带领着警卫到台大进行大规模抓捕活动。
傅斯年当即对他未经法律程序就进入学校抓人的行为进行了指责。
“我有一个请求,你今天晚上驱离学生时不能流血,若有学生流血,我就跟你拼命!”
傅斯年可是一个在蒋介石面前都敢跷二郎腿的人,彭孟缉不好得罪他,于是当场立下了保证。
“若有人流血,我便自裁于此。”
正是因为有傅斯年,这群台大学生才得以保全。
而在“四六事件”里,师大学校里便没有这样的壁垒,多名学生被逮捕,其中7名学生遭到枪杀,令人惊惧,而这一事件史称白色恐怖起源。
世人对于傅斯年的评价颇有争议,但抛开政治立场不谈,傅斯年无疑是一位值得所有人尊敬的教育家。